二月初二。
蘇微雲今日起早。
他好好地洗漱了一番,又對着初升的太陽打坐修煉半個時辰,渾身舒暢,四肢伸展,然後他才回到廚房中開始燒鍋。
早晨的時候,後廚還不算太忙。到了中午時分,便漸漸來了客人。
他的後廚也迎來了一位客人。
高漸飛。
......
高漸飛本是一個快漸漸高飛起來的人。
可是他此刻卻垂頭喪氣,魂不守舍,像是馬上就要被人埋進土裏。
直到他看見蘇微雲,看見在一片油煙中忙活并樂在其中的蘇微雲,才稍稍展開了愁眉。
高漸飛走過去,敲了敲依在一邊的木門,笑問道:“大師傅,你這裏還需不需要招小工。”
蘇微雲頭也不回,隻聽聲音便知道是誰來了,随口答道:“我每天清靜自在,不喜歡旁人打擾。”
高漸飛笑道:“連我都不行麽?”
蘇微雲道:“連長安大镖局的司馬超群和卓東來都不行!”
“哈哈哈哈哈!”
兩人一齊笑起來。
蘇微雲将那一盤素水苦瓜做好,令人端走,才過來招呼高漸飛。
“怎麽又有興趣來我這裏?難道是想嘗嘗我的手藝?”
蘇微雲竟然隻口不問昨日在大雁塔下突然出現,救走高漸飛的灰影是誰。
高漸飛面色有些羞紅,愧疚道:“我是來向蘇老哥道歉的。我......我昨日實在不該将蘇老哥你一個人留在慈恩寺,幸好你沒事。”
蘇微雲擺手道:“哈哈,我一個廚子而已,司馬超群和卓東來又能拿我怎麽樣?”
高漸飛躊躇許久,又道:“蘇老哥,我要不跟着你一起下廚吧,我也會燒幾樣菜,還可以給你打打下手,也好和你作個伴。”
蘇微雲盯着他看了許久,慢慢搖頭道:“不行的,你不屬于這裏,你應該去江湖多闖闖。你不是想成名麽?”
高漸飛歎道:“可是我......”
“可是我已沒了鬥志。”
對于一個人,一位劍客來說,哪怕偶然遺失了劍都不那麽要緊,可鬥志卻是絕不能丢掉的!
——高漸飛的劍雖是還在他的手中,但他是否還能夠迅速解開上面的布條,拔出那柄奇異的淚痕劍來?
蘇微雲忽然問道:“是因爲那個腿很長很細很漂亮的女人?”
高漸飛歎道:“唉,是的,她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她。”
蘇微雲道:“她哪兒去了?”
高漸飛道:“不在了,不辭而别。”
蘇微雲道:“那你将她找回來就是了,喪氣做甚麽?”
高漸飛苦笑道:“茫茫人海,何處去尋啊?”
蘇微雲正色道:“即便你尋不到,也不該來我這裏尋。”
高漸飛道:“唉,到哪裏去尋呢?我才下山三個月,殺的人遠比交到的朋友多得多,誰能幫得到我?”
“洛陽,雄獅堂!”
高漸飛聞言一震,突然不再唉聲歎氣了。
洛陽,雄獅堂,朱猛。
他還有一位好朋友,朱猛!
高漸飛眼睛亮了,道:“不錯,我該去找朱猛大哥的!”
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他們縱然不能幫你解決問題,對抗磨難,但他們卻可以重新點燃你對抗磨難的熱情,壯志!
你隻要一見到他,就會充滿激情!
朱猛就是這樣一位英雄。
而且他并不是不能幫到高漸飛;雄獅堂兵強馬壯,隻要出動人手,相信不久便可找到那個高漸飛口中的“腿很長很細很漂亮”的女人。
長安居園,寒梅正盛。
冬日照耀下,朵朵梅花在雪中自由地綻放。
天地美麗得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蘇微雲道:“你既然明白了,就去吧。”
高漸飛望着蘇微雲,不知該說什麽,最後恭恭敬敬地對着蘇微雲行了一禮,道:“謝謝蘇老哥!”
“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不用,我在這裏很好。”
高漸飛握緊劍,轉身剛走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着蘇微雲,欲言又止。
蘇微雲微笑着:“再見。”
高漸飛眼中竟有些泛紅,不是傷感,是感動和感激。
“再見!”
他這一次轉身,再未停步,望着東方,朗聲而唱。
唱的也是一首定風波。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裏歸來顔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高漸飛要去的地方不是嶺南,是洛陽。
長安洛陽都很繁華,但都不是他的故鄉。他的故鄉在遠方的高山上。
他自幼跟随師父在山上學武,天真自然,那裏才是他的家。
但是如今,他又體會到了那座不知名的高山故鄉帶給他的感覺。
——他明白了什麽是朋友,他的心已因朋友而變得安定,甯和。
蘇微雲見着他遠去,心靈忽也變得說不出的輕松愉悅。
“此心安處是吾鄉......”
他仿佛也領悟到了什麽。一股玄妙幽幽的滋味蕩漾在他心間,久久不散。
蘇微雲輕輕躍跳,竟陡然蹦起三丈多高,像是一隻翺翔的飛燕,不但輕盈,居然還很沉穩。
他這一躍,竟然給人以兩種截然不同的奇怪感覺!
蘇微雲落在地面,自言自語着回了廚房。
“剛才的苦瓜好像燒得太久了些,下次得改一改了。”
······
二月初二,晚。
夜晚正是酒樓最熱鬧,最忙碌的時候。
負責端菜的小張忽然很急地跑到了後廚。
“蘇師傅。”
蘇微雲皺眉道:“菜熟還早。”
小張道:“不是的,是外面有一位客人點名要見你。”
蘇微雲驚訝道:“見我?老闆同意了嗎?”
“是啊。”小張點頭。“你快去吧,老闆還說别讓客人等急了。”
“飯點見廚師,哪有排場這樣大的客人?難道是卓東來又來了?”
蘇微雲想了想,道:“你讓他來見我吧,我這兒還忙,實在走不開。”
小張猶豫半晌,還是跑了回去。
不過多久,蘇微雲便聽到老闆的聲音:“夫人,太不好意思了,這個廚子他不大懂事,要您親自過來,我替他向您道歉......”
一個好聽的女人聲音平淡地傳來:“不礙事。我親自走走也好,否則天天呆在镖局裏面,悶也悶壞了。”
老闆兩三步走進廚房,咳了一聲,道:“小蘇啊,這位是大镖局的司馬夫人,你還不快來拜見一下?”
“司馬超群的夫人......她來見我幹什麽?難道卓東來他們還要糾纏不休?”
他心裏這樣想,臉上還是笑道:“見過夫人。”
這位司馬夫人道:“不必多禮。熊老闆,你先離開吧,我和這位蘇大師傅單獨聊聊就好。”
長安居老闆陪兩聲笑,便獨自離開了。
廚房中隻剩下蘇微雲和她兩個人。
“我叫吳婉。”
她長得極美,身段也極好,而且氣質十分成熟,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蘇微雲道:“嗯。然後呢?”
吳婉道:“我很喜歡吃你做的那一道素水苦瓜。”
蘇微雲道:“你可以常來這裏。”
吳婉道:“可我更喜歡到另一家長安居去吃。”
另一家長安居,指的是長安居茶館。
長安居酒樓和長安居茶館都是一個老闆。
長安居茶館也會做一些菜,但與酒樓的奢侈富華不同,那裏的菜品物美價廉,分量很足,十分公道。
吳婉道:“所以我想請你到那裏去做菜,我出雙倍的薪酬付給你。”
蘇微雲笑了笑,淡淡地道:“你唯一的方法,是将那間茶館搬到這裏來。”
吳婉道:“真的隻能這樣?”
“真的。”
于是第二天,長安居酒樓外便專門開了一個側館。
側館的桌椅闆凳,鍋碗瓢盆,各種器具全是嶄新的。
連牌匾都是連夜趕制的,上面寫着五個金字——“長安居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