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居，大不易。

長安居是長安最有名的酒樓，也是最有名的茶館。

但長安居酒樓和長安居茶館是完全不同的兩家店。

長安居酒樓在城西，園林開闊，器具精雅，裝潢華美，無論是服務還是餐食都能令客人贊不絕口。

它的外面還有一片梅花園，更爲酒樓增添了幾分淡雅，别緻。

今日是正月十七。

酒樓已經開張。

而且一開張就招進了好幾位新的打雜小工。

其中有一個人幹活勤快，手腳麻利，被安排在後廚洗碗、掃地、劈柴。

大家都叫他小蘇。

小蘇平常很少說話，隻是一有空就拿出幾本古舊的書來細細翻看。無論誰問他有關書的事，他都從不肯透露一星半點。

而他總是能夠将他的碗筷、碟子、大盤很快很快地洗完，多髒的碗碟隻要經他一過手，幾乎立即就會變得幹幹淨淨，煥然一新，特别神奇。

所以他雖然有時抽空偷懶，也沒有人會說他什麽。

直到七天之後。

有一次，鍋裏的油已熱了，大師傅卻不知吃壞了什麽東西，突然肚子疼痛難忍，急忙抛下鍋鏟就跑。

後廚掌勺的都是大廚，每一位大廚都有獨立的廚房，配備單獨的打雜小工。

所以此刻并無其他廚師可代替他了。

小蘇就順手接過鍋鏟，替他炒了兩樣菜。

大師傅回來，不免十分擔心，怕這兩樣菜做得不好，壞了客人的胃口。

于是他責怪小蘇道：“你不過是一個洗碗的，怎麽能炒菜？”

小蘇解釋道：“可是鍋裏的菜已是時候，而且外面已在催了，再不上菜，豈非就要讓客人久等？”

大師傅擺出他酒樓大廚的架勢，批評道：“讓客人等一等并不是大問題。要是砸了酒樓的招牌，砸了我的大廚名聲，這才要拿你是問！”

小蘇不說話了。

他覺得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實在不值得他爲之計較什麽。

他站在一旁，默默地将地面清理潔淨。

然而過了半晌，外面的堂倌突然喚道：“方才做的‘九味貴妃雞’和‘燈影牛肉’，照樣再來兩大份。”

這一回，大師傅自然不會讓小蘇再動手了，而是親自切肉、煎油、炒菜，嘴中還不住地碎碎念：

“瞧吧，一定是你剛才的兩盤菜做得太差，客人們不滿意了，才又重新點了兩份。你呀你”

兩盤菜端出後不久。

長安居的老闆居然親自走進了廚房，問道：“剛才的第一份燈影牛肉是誰做的？”

大師傅心裏打鼓，狠狠地瞪了小蘇一眼，勉強地笑道：“自然是我做的。”

長安居老闆道：“那不是你的手藝。你的刀功沒有那麽好。”

大師傅隻得如實托出。

長安居的老闆走到小蘇面前，上下打量，左看右看，突然對他豎起大拇指，笑道：“好啊，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有那樣好的刀功，簡直絕了。我開酒樓這麽久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燈影牛肉’真的細如影子，透亮如燈！”

燈影牛肉是川菜系中一道極爲考驗刀功的菜，須将牛肉切得薄如紙，透如影，方算上佳。“燈影”二字便由此得名。

大師傅忽然驚奇地看向小蘇。

小蘇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可惜我的火候掌握得實在不太好。”

小蘇按照“神廚食譜”上講的去切菜燒油，掂鍋作料。佐料的搭配雖能照貓畫虎，是獨一無二的高絕，但他掌握火候這一項功夫卻不是可以速成的了。

長安居老闆擺手道：“不打緊，不打緊。來長安居的達官貴人們未必有多少是真的想來吃的，隻要足夠地精緻，好看，就能擺出面子了。”

“今天你給足了司馬大镖頭的面子，我也給你個面子。正好有一間廚房還空着，從今天之後，你就去接手吧。”

于是小蘇隻用了短短七天，就從一名打雜燒火的小工成爲了“長安居”的大廚。

再過三天，長安城裏已有一些關于大廚小蘇的口碑流傳。

不少富豪大亨來長安居吃飯的時候，都要點名要小蘇切一份肉，秀一手漂亮的刀功，做一份既好看又好吃的大餐出來。

神廚刀小蘇的名字漸漸傳開，據說就連大镖局的二當家卓東來都來吃過一回他做的“紫玉翡翠湯”。

小蘇，就是蘇微雲。

誰能想得到，被高漸飛評價爲長安洛陽六大高手之一蘇微雲會來一家酒樓當夥計，做廚工？

可蘇微雲是真的想來。

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别滋别味的江湖？

蘇微雲以前做過大小姐的保镖，當過惡人的徒弟，幹過花園的總管，還曾是一名金牌殺手。

但都不如他這十幾天在長安居做廚來得熱情開懷，悠然自在。

——連寒如冰山，孤傲冷絕的西門吹雪都會下廚做菜，開始微笑；何況是其他的人？

做菜的确是一件能洗滌心靈，讓人感受到生命力的一門技藝。

蘇微雲一邊做菜，一邊閱讀毒經，一邊參悟劍法，還一邊熟悉掌式，日子過得充實而快樂。

他覺得這才是生活，他似乎遠離了動不動就要人命的江湖。

但許多時候都是這樣子的，有的人永遠也不可能離開江湖。

就算他不去找江湖，江湖也會來找他的。

······

大镖局。

大镖局的總镖頭，司馬超群坐在一張鋪着紫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葡萄酒。

這張椅子本來是卓東來的。

大镖局中隻有司馬超群可以這麽做，隻有他可以坐卓東來的座位。

曾有一個自以爲很受寵的少女也去坐過，沒等一炷香，她就被赤身扔到了外面的雪地裏。

卓東來進屋。

司馬超群開口：“雄獅堂是不是已被你謀算妥當了？”

卓東來道：“是。你隻須記得二月初一，去和那個叫作高漸飛的少年劍客一戰便好。他是朱猛的朋友，我們還需斬草除根，以防後患！”

司馬超群道：“我不會敗的。”

卓東來道：“他的劍法并不弱，你最好不要大意。”

司馬超群有些暴躁地道：“反正你都已将任何因素都算計好了的，他不會有半點赢我的機會！”

卓東來不說話了。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沉默着。

原來在大镖局中，所有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卓東來在打理的。

一切的一切都由卓東來謀劃好，司馬超群隻負責做“英雄”。

英雄——永遠光鮮體面，永遠閃耀奪目，永遠不敗的英雄偶像！

大镖局的總镖頭竟是一個被“刻意打造”出來的英雄形象。

卓東來才是真正算無遺策的幕後人。

大約一盞茶後。

卓東來又說道：“我派人去長安居了。高漸飛好像有一位武功很高的好朋友在那裏。那個人也是朱猛的好朋友！”

司馬超群深吸口氣，将一大口如火的燒刀子咽入喉嚨，轉身便進了後廳。

“以後這種事情不要再給我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