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早晨。
朝陽初升,谷中雲霧淡淡。
從杜殺受重傷時,惡人谷的氣氛便變得有些異乎尋常。
而在杜殺說出“南天大俠路仲遠”的名字之後,惡人谷的惡人們就更加坐立難安了。
路仲遠在數十年前便是一代正道大俠,與杜殺曾有過交鋒,後來雖與敵人決戰,落敗歸隐,但其武功絕不容小觑。
“血手”杜殺會被逼到惡人谷中來,路仲遠的功勞至少占了一半以上。
哈哈兒等人即使不怕路仲遠敢闖進惡人谷來,但有這麽一把名劍吊在頭上,随時可能會給出緻命的一擊,任誰也不能放心下來。
惡人谷中,反而隻有受了重傷的杜殺最坦蕩,最安然;他甚至比蘇微雲還輕松一些。
杜殺在木屋門口靜靜地坐着。
他好像很喜歡安靜,不喜歡任何多餘的聲音。
所以一般來說,他不願開口的時候,蘇微雲也不會開口,隻是在旁邊琢磨那一本《點穴術》。
《點穴術》乃是宿命令的獎勵,其講授的質量之高,當然毋庸置疑。
隻不過蘇微雲漸漸讀着才發現,這裏面的内容并不複雜,僅僅簡單地介紹了人體的各處穴位,以及将内力凝聚于指尖不散的法門。
須知每門每派都有屬于自己的獨門點穴的手法,各自千差萬别,大相迥異,有的高明,有的粗淺,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盡的。
這本書更像是一本基礎點穴的入門秘籍。
蘇微雲合上書,歎了口氣,他明白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杜殺忽然說話了:“你在學點穴?你要點誰的穴?是不是那個叫作小仙女的女子?”
蘇微雲錯愕道:“我不是要點誰的穴道,隻不過想學來防身。”
杜殺道:“防身?點穴不是防身的最好技巧。”
蘇微雲問道:“那什麽才是?”
杜殺冷冷道:“殺人!殺人才是防身的最好的法子!”
你将敵人殺了,敵人自然就不可能再殺你了。你的“身”也就“防”住了。
蘇微雲隐隐覺得杜殺可能要傳授自己些什麽,于是趁熱打鐵地問道:“杜老大,您可不可以教我殺人?!”
杜殺歎道:“可以。你總算是救過我一命,你提出的要求隻要不太過分,我就都會滿足的。”
蘇微雲興奮作色,以爲他要起身演練一套精深的武學,然後教給自己。
誰知杜殺還是靜靜地坐着,連姿勢都沒有變化一下。
蘇微雲道:“杜老大,您......”
杜殺道:“我說,你聽!”
“好。”
杜殺露出一絲追憶的神色,道:“你想必還記得那夜司馬煙所說的話。”
蘇微雲道:“我記得。”
杜殺道:“他說的很有道理。”
司馬煙說的話是,隻有杜殺死了,哈哈兒他們頂上才會沒有老大,他們才能自己做老大。
杜殺忽然以一種很慢很慢的語氣說着:“但司馬煙卻說錯了。哈哈兒、屠嬌嬌、李大嘴他們永遠都不會來殺我的。你知不知道爲什麽?”
“爲什麽?”
杜殺道:“因爲他們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老大。”
“哈哈兒,屠嬌嬌一個比一個貪生怕死,每次遇到強敵都是一逃了之,等事後再想方法報複回來。”
“而我不同,我臨陣對敵時,從不曾後退半步,哪怕與燕南天相鬥,我也絕不退縮!”
蘇微雲皺着眉頭道:“但是遇上比自己強的對手還不逃,這豈不是很危險?稍有差錯便會亡于敵手了。”
杜殺神情變得無比嚴肅,轉過頭,對蘇微雲認真地一字一字地道:“可這正是我經曆生死三百餘戰,還依舊活着的原因!”
蘇微雲聽到這句話,心頭大震,如一柄鐵錘敲在其上。
他若有所悟,卻又不太能抓得住那一絲靈光。
杜殺道:“而哈哈兒,屠嬌嬌他們不懂這個道理,他們必須要逃。有人逃,當然就要有人留下來阻攔追兵,那個留下來的人往往就是我。”
蘇微雲道:“所以說,您其實是笑前輩他們的屏障,隻要您不倒下,他們就不會有事。”
杜殺的臉龐微微動了動,有點像是在微笑一般,道:“是。正是這個道理。”
杜殺又道:“這也就是殺人的道理!司馬煙不懂這個道理就隻有被人殺!”
蘇微雲沉默了許久。
山谷中忽然有風拂過,拂開了薄霧。
蘇微雲道:“杜老大,我還想學點别的。”
杜殺道:“什麽别的?”
蘇微雲道:“殺人的道理我雖懂了,我還想學殺人的技巧。”
杜殺點頭道:“好,我教你!”
······
另一間木屋中。
一匹老虎被關在其中。
屋子還有一個人,也隻有一個人。
蘇微雲。
杜殺竟是用出了他培養小魚兒的方法,将蘇微雲與老虎關在了同一個屋子裏面。
老虎已饑腸辘辘,老虎想要吃人。所以人要是想活着,就隻有殺掉老虎!
一虎一人,最終隻有一個能走得出屋子。
蘇微雲站在屋中,算是比較鎮定。他大風大浪都見過不少了,還不會因一隻餓着肚皮的老虎而膽顫害怕。
他唯一感到不太舒服的地方是他現在的手中并沒有兵器,所以他隻能赤手空拳地與老虎搏鬥。
外面,杜殺冷冷的聲音傳來:“千萬别小看了它,若你不敵被吃了,我是不會來救你的!”
老虎眼神中冒着光,蹲在屋子中的角落裏,不斷地踱着步子,審視着蘇微雲這個闖入者。
蘇微雲對着它呵呵一笑。
老虎立刻撲了上來!
它急切地需要食物!
蘇微雲卧地一滾,十分迅速,從房間的一端滾到了另外一端,老虎撲了個空。
它雖撲空,卻很快地穩住了身形,四隻腳掌輕盈地立在地面,打了個轉,回身又以戒備的目光看着蘇微雲。
這是試探,雙方都在試探對手。
老虎想試一試蘇微雲的敏捷度,而蘇微雲想試探的是老虎的速度。
老虎躍躍欲試,輕輕地向前抓了抓,似欲進攻,但又退了回去。
它追捕獵物的方法顯然并不像人們認爲得那麽野蠻。
或者說這隻老虎也可能意識到了蘇微雲的威脅并不小。
蘇微雲自語道:“杜老大讓我進來,是想讓我學什麽?擒虎殺虎?!”
他突然一蹬屋牆,騰身上前,飛躍在空中,想要騎在那隻老虎的背上。
老虎後身趴下,縮成一團,以兩隻前掌去拍打蘇微雲的腦袋!
蘇微雲瞧着老虎的攻擊,福至心靈般忽用出了一招羅漢伏虎拳中的“上山打虎”。
他身子淩空一翻,一腳蹬在老虎的額頭上,而後倒轉身形,坐穩在了虎背之間。
老虎立身而起,狂吼一聲,想要将蘇微雲掀翻在地。
而就當蘇微雲坐于其上之時,卻又有一股從天而降的奇妙感覺,促使他又用出了一招“騎虎難下”。
這同樣也是羅漢伏虎拳中的招式。
蘇微雲内力貫住于拳,重擊向老虎的腰部,一連錘下十多拳。
砰、砰、砰!
羅漢伏虎拳拳力剛猛,正常人挨上兩三拳都不太受得了,這老虎挨了十多拳,都全打在要害上,終于哀嚎連連,軟癱在了地上。
餓虎已無反抗之力,戰局定下。
蘇微雲從其身上走下,那老虎卻并不起身逃離,它猛地将頭一扭,兇猛吼叫,兩掌橫拍,發出了最後的一擊!
蘇微雲忽一驚,卻下意識地用出“放虎歸山”此招,卧下身子,以極其巧妙的勁力将兩手放在虎掌之下,又借着此力,一下将老虎的身軀倒掀而起,遠遠丢開。
放虎歸山,這是羅漢伏虎拳中最難修煉,也是最爲精細的一招。
“上山打虎”、“騎虎難下”、“放虎歸山”。這三招用得渾然天成,銜接順暢無比,簡直像是提前就安排好了的一樣。
虎掌最終離蘇微雲的臉隻有幾寸距離。
蘇微雲驚出一身冷汗,卻在回思方才的戰鬥。
“羅漢伏虎拳,難怪叫作‘伏虎’,這拳法竟似天生就與老虎作對似的!每一招都克制老虎的每一個動作......”
“人呢?人的動作是不是有時候也會和老虎一樣?羅漢伏虎......”
蘇微雲忽然對這門拳法又更多了一層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