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遣，睡了嗎？”
“沒有。”被子底下的孩子動了動，探出頭來看向江墨城，圓溜溜的大眼睛絲毫沒有睡意。
“想什麽呢？”江墨城語氣硬邦邦的，雖他自己也很希望自己像蘇時一樣，至少不要讓孩子以爲他的态度很冰冷惡劣。
但是小遣似乎毫不在意，自顧自從被窩裏爬起來，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打開床頭燈，認真地看向江墨城組織了半晌語言，“爸爸，我是不是忘記了很多人？”
重新回到過去熟悉的環境，遇到熟悉的人，對于失憶的小遣來說，這本不應該是一件需要苦惱的事情。
畢竟他隻有四歲，忘記的人隻要在以後重新相處重新認識就好了，可是孩子剛才看到老爺子的表現，還有現在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憂慮，都清晰無比地顯示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并不簡單。
“你先告訴爸爸，剛才你看到曾爺爺想到了什麽？”江墨城坐在孩子旁邊，以一個個男人對話的方式，平等地和他對話。
“我也不知道。”被江墨城認真的态度感染，孩子垂眸思忖片刻，最後還是形容那個感受。
孩子苦惱地皺緊了眉頭，擡頭求助地看向江墨城，有點小心翼翼地生怕他失望似的說道：“你沒有生氣吧？”
“沒有，我爲什麽要生氣？”江墨城搖頭，繼續道：“明天再好好想想，你可以描述出來的，無論用那種方式，今天先休息，時間不早了。”
“爸爸晚安。”小遣第一次朝着江墨城伸出手要抱抱，或者還希望向來嚴厲的父親能給自己一個晚安吻。
江墨城看他眼巴巴地盯着自己，隻能走過去，俯下身子拍拍孩子的背，又猶豫着在孩子臉頰上親一親，看到孩子滿足地閉上眼睛後，才起身放輕腳步離開。
翌日清晨，蘇時從江墨城的懷裏醒過來，窗外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進來，鋪灑在床角，彌漫開以前璀璨的金色。
江墨城還在睡，綿長的呼吸，有力的心跳，兩種聲音相互交織着在蘇時的耳畔響起，讓她從睜眼的第一刻就感到了異常的滿足。
醒了的蘇時趴在江墨城的懷裏難免要有點小動作，雖然她一點都不想吵醒睡得正香的男人，但買個男人太警覺，沒過多久便緊了緊攬着蘇時的胳膊，将她拉進自己懷裏，聲音沉沉：“醒了？”
“嗯，不過還早，想繼續睡的話我陪你。”蘇時乖巧地縮進他的懷裏，重新閉上眼睛，想要享受這個溫存的早晨。
“好。”幾乎是從嗓子眼發出來的聲音，，噴在耳側的溫熱呼吸讓蘇時身子一軟，喉嚨裏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輕輕的嘤咛。
整個病房裏很是寂靜，除了窗外偶爾傳進來的清脆鳥鳴，便隻剩下兩個人的呼吸，所以蘇時剛才的聲音很清晰地傳入了江墨城的耳朵。
蘇時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後，整個人瞬間燒成了绯紅色，繼而有聽到頭頂一聲揶揄的輕笑，更是躺不住了。
“你自己睡吧！”言罷，伸出手臂便試圖推開眼前健碩的胸膛。
可是江墨城并不會給她這個機會，看她用蜉蝣撼樹的力氣推了兩把，然後便氣喘籲籲地掀起眼皮瞪他，整個人又羞又惱卻又無能爲力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
“我要去看小遣醒了沒有，你放開我。”蘇時冷着聲音，看來這股氣暫時是不會消了。
江墨城也不繼續逗她了，要不到到頭還得自己費勁哄回來，松手放開她之後自己也沒了睡意，索性也從床上坐起來，準備聯系下公司。
小遣今天醒的格外遲，蘇時區看了他幾次，每次都睡得迷迷瞪瞪不願意起床，蘇時覺得孩子估計昨晚沒睡好，也就随他去了。
“麻麻。”蘇時正靠在沙發裏看時尚雜志，耳畔便傳來孩子糯糯的聲音，她側頭看去，孩子揉着眼睛光腳從裏間走出來，感覺精神依舊不太好。
蘇時放下手裏的雜志，起身上前将孩子抱起來，走回沙發上，伸手摸着孩子的額頭關切地問：“有沒有覺得身體哪裏不舒服？”
“哪裏都不舒服。”小遣撇撇嘴巴，手臂摟進蘇時的脖子，悶悶不樂地說道。
蘇時有些擔心，忙聯系了兒科醫生過來讓檢查檢查，小遣乖乖地讓做了檢查，結果有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一聯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蘇時不僅和江墨城對視一眼，深深歎口氣之後坐到一起，悄悄問他的意見。
“要不咱們早點回家？說不定和老爺子相處兩天就能恢複呢？”
“也好，那我去安排吧。”江墨城也皺眉，聽了她的建議之後又望向一旁坐在毛毯上玩玩具的孩子，點了點頭。
“那你的腳。”蘇時有些愧疚，他現在骨頭都沒有愈合，一路上沒什麽事兒倒好，一旦有點小打小鬧，還不知道要出什麽無法挽回的問題。
“沒事的，我注意點就好。”
兩個人一拍即合，準備收拾收拾當天晚上就回主宅，老爺子那邊也是在路上才通知的。
“要回來怎麽不提前說？家裏還什麽都沒有準備呢！”老爺子的暴躁脾氣又控制不住了，江爍在一旁看着幾乎要跳起來的老爺子，當即扶額上去勸道：“爸你好好說話，說不定小遣在旁邊聽着呢！”
“……”一想到小遣可能聽到，老爺子瞬間就閉上了嘴巴，恨鐵不成鋼地瞪一眼自己的兒子，繼而又咳嗽一聲道：“行了，回來再說吧？小遣想吃什麽我馬上去安排。”
“小遣想吃布丁！”聽到老爺子的話，小遣剛才還蔫蔫的，拿上就提高了聲音喊到，好讓電話那邊的人聽清楚。
“好好，吃布丁！”得到回應的老爺子沒開玩笑，趕緊朝着江爍使眼色，江爍無奈地翻個白眼，轉身去了廚房通知阿姨。
然而蘇時聽到小遣的話卻一臉不贊同，這孩子最近吃甜食上了瘾，她每天隻允許他吃一點點，今天的量已經足夠了，沒想到他居然敢用老爺子的寵溺，當着她的面明晃晃地破壞他們之間的約定。
電話挂斷了，蘇時咬牙切齒地教訓孩子：“還吃？你看你的牙，都要被蟲子吃掉了！”
小遣撇嘴，對于蘇時的警告，一開始他還信以爲真，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後來一和小蝶打聽，人家唐阿姨就從來沒有管過她吃什麽！
一定是蘇時小題大做了，他有沒有吃很多，而且他的牙齒一點都不痛，怎麽可能會被蟲子都吃掉呢？
“今天破個例吧，不過小遣，隻此一次下不爲例，控制你吃甜食是爲了你好。”江墨城順順蘇時的頭發，示意她已經快到主宅了，今天一切讓老爺子開心爲先。
在宅子門前停車，管家已經在等了，他打開車門扶着行動不便的江墨城，輕聲問好，蘇時看着江墨城安然無恙地被扶着下了車，這才松了口氣回頭看向小遣，“咱們也該下車了。”
“好。”小遣點頭，伸出手讓她抱，蘇時剛想說這麽大人了自己走，突然就想到老爺子可能在門口等，回頭一看，果不其然，老爺子的輪椅已經在玄關停着了。
“小機靈鬼，你回去給我等着，”假裝生氣地瞪了孩子一眼，蘇時認命地将他抱進懷裏，跟在江墨城後面走進了門。
許久沒有見過老爺子，他似乎又變得蒼老了很多，但是看他精神矍铄的模樣，似乎又什麽都沒有變。
将孩子放在地上，看着他笑的沒了眼睛，但是身子卻始終沒有從輪椅上離開的一刻，蘇時醞釀了一路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覺得抱歉，覺得自己不懂事，覺得時光太快，正一點點剝奪她重要的東西。
“傻丫頭？”
不知道什麽時候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奔湧而出的晶瑩液體順着臉頰落向地面，模糊了眼前人的表情。
蘇時是聽到老爺子的聲音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她趕緊用袖子擦擦眼淚，試圖抿起嘴角道：“爺爺，怎麽了？”
“該我問你怎麽了吧？”老爺子歎氣，這麽一來，搞得他等會兒都不能教訓這兩個不知道珍惜，不知道保護自己的小混蛋了。
蘇時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江墨城，卻見他也是一臉擔憂。
她在輪椅錢蹲下，握着老人蒼老的皮膚幹燥的手，擡頭誠摯道：“也沒什麽，就是好久沒見您了，想您了呗。”
“唉，行了丫頭，回去再說吧。”
老爺子看她良久，像是有什麽想說的，但是半晌都沒有将重要的說出口。
人之暮年，期盼的不過是子孫平安，生活幸福美滿，但是說到底，兒孫自有兒孫福，經曆了再多的苦惱到最後還能走到一起的，确實是不可多得的事情了。
“那，您不生氣了吧？”蘇時擡眸，心存僥幸又忐忑不安地追問一句。
“你覺得可能嗎？”老爺子冷哼一聲，将小遣抱到腿上，兀自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