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煜回過神來,緩緩點頭,一路上也沒什麽話,想是在思考着什麽。
一路上,氛圍過分沉悶。
白羽岚就算是想找個什麽打發時間的話題,似乎都成爲了一種困難,良久,在快要走進宅邸門口前,祁連煜的腳步忽然頓了下來。
她已經往前走了三步,見身後人跟不上來,又倒回去,看他,正有幾分猶豫的模樣。
“我先回去房間,研究一下這個藥瓶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了。”祁連煜緩緩道,似乎也沒打算征求她的同意,隻是來告訴她一聲的樣子。
他正往前走一步,白羽岚就一把拽住了他的銀色長袖,絲滑的面料摸在手裏,她這才忽然想到,祁連煜今日裏出來的時候,甚至還換了一身衣裳。
要說是劉安準備的,她倒是不信的,畢竟祁連煜來此,就算是她,當初都沒想到。
他平日裏并不會和他的那些手下一樣,穿綴上金色花邊的銀色長袍,而是特立獨行,一般出門便服,就隻會是一件簡單的玄色長衣。
思及此,她忽然覺得今日裏他去見的什麽所謂的小販,也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
“你想和我說什麽?”祁連煜并沒有及時扯開白羽岚抓住他衣袖的手,反而是停了下來,當真是認認真真地問了她一聲。
“爲什麽不去?”
祁連煜似乎想是轉頭,面對面地同白羽岚說話,然而,礙于拽住他衣袖的那隻手,以及,他心底或許有些抗拒的東西,他并未回答。
可能回頭,便會讓人将他的心情看的一清二楚吧。
“我隻是要忙于我的事,如今令牌丢失,我還要陪着你和那個叫什麽婉柔的,閑逛了這麽久的時間。”停頓了一下,他語氣頗有些上揚的架勢,卻越發顯得很是淩厲。
“現在你還要來繼續糾纏于我,有些不講道理了。”
雖然這人說話的聲線平平穩穩,身體都是挺直的,絲毫看不出他的狀态。
然而白羽岚卻依舊是沒有放開他,祁連煜竟也沒有絲毫要掙脫的意思。
“并非是的不講道理,而是你,不願聽我講道理。”白羽岚在一旁神情認真嚴肅道:“你是不是,就不願意去吃這個火鍋?你就是不喜歡這種人群多的地方,尤其是和這麽多人一起用膳,你就會覺得很是别扭,讓你渾身不舒服?”
連續好幾個反問,倒是句句戳在祁連煜的身上,不僅如此,他甚至還有幾分氣悶,卻不知何處發洩。
就像是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多年秘密,就被人這麽坦坦蕩蕩地念出來似的。
讓人莫名的羞惱。
“我沒有。”他反駁道。
然而,盡管是這樣輕巧的反駁,在白羽岚的面前,仍舊是沒有任何的殺傷力,她想着,是不是因爲如今的祁連煜總是看起來十分好相處,也很少易怒,讓她現在都敢在老虎頭上抓虱子了。
然而祁連煜的反抗并沒有什麽效果,就在半刻鍾後,祁連煜就來到了劉安準備煮火鍋的地方。
他并不像是大多數别的官員,将尊卑貴賤看的十分鮮明。
在他這裏,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在二者之間,處于一種灰色調色彩。
沒有絕對的正義,自然也沒有絕對的惡人。
平日裏或許是因爲吃什麽正餐之類,下人和丫鬟等等,都是沒辦法上席的,而如今這裏人聲鼎沸,所有人全部圍繞在一個很大的鍋面前,鍋裏紅湯鼎沸,吱吱吱地冒着油煙,紅油表面甚至還在冒着泡,格外地沸騰。
上面撒着很多的佐料,甚至有些佐料都能夠自己浮起來,接着又是在這個碩大的圓形鍋底周圍,擺放着許多的碟子,累計衆多菜品單單是掃一眼難以數全。
不論是将士抑或仆從,都能夠在這章餐桌上圍起來,場面一度十分熱鬧。
祁連煜站在一旁,看着這樣的光景,第一反應竟然是有一絲絲不知所措,他平日裏也慣喜歡設宴會,邀賓客,府苑之中常常笙歌燕舞,然而他向來都是一個人處在高台之上,或者與其餘衆人之間相隔甚遠,并不與人同樂。
如今這般近距離地來一次宴會,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白羽岚看出了他的顧慮,用手肘頂了他一下,道:“這麽緊張做什麽?”
“我,我沒有緊張,本座見識的大事情多了去了,會因爲這麽一件小事緊張麽?”
見他說話這般不打草稿似的回答,但是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僵硬的身形完全出賣了他。
白羽岚并未當面戳穿他,而是推着他在自己一邊的椅子坐下,看見那些人已經準備用膳的時候,爲他也布幾道菜,道:“鴨腸就不給你下了,等會兒你夾着放在鍋裏稍稍燙一下,就能夠吃了。”
在祁連煜依舊有些愣神時,白羽岚已經爲他撈了幾樣菜,放在他的碗裏。
“放鍋裏燙太久的話,不怎麽好吃。”她一邊解釋着道。
雖然一些人并不認識他們,但是旁人三言兩語便能夠将他們是府上剛來的貴賓的事兒抖落出來了。
聽見周圍的人都在說着一些家長裏短的小事,白羽岚難得覺得十分惬意,就像是一個大家庭所有人齊聚一堂,互相吐露自己最近發生的事兒。
“白夫人。”劉安不知是什麽時候,也過來了,看見白羽岚率先給她打了個招呼,道:“我方才去問了守門的人,但是并沒有得知你已經回來的消息,要不然肯定在這裏多加些菜品,讓人數也少點。”
“并且現在這裏人太多了,想必也會影響到白夫人用膳的心情。”劉安笑着道。
他今日裏見他們的時候,身上穿着玄色的長衫,但是現在已經變成了一件靛藍色的長袍,還有幾分不整,脖子上有一條細小的痕迹。
“沒關系,這樣很有煙火味,也别有一番風味。”說罷,她催促劉安道:“你不妨去和其他人說說話,他們應該等你許久了。”
劉安點點頭告辭,就和他的其他下人聊開了。
她有幾分煩悶,吃着火鍋心裏都不是很舒服。
反觀自己身邊的祁連煜,從最開始進來的嫌棄,訝然,到後來的淡定自如,以及現在吃的歡快。
祁連煜可謂是學的有樣說樣的,動作流暢十足,一筷又一筷的樣子,看起來倒是像個老手。
“你怎麽不吃?”看見白羽岚竟然一筷子都沒動,祁連煜不免有幾分疑惑,皺眉道:“莫非是因爲剛才見了一眼劉安,又有些不滿了?”
見白羽岚的神色,她半天沒吭聲,想來是他猜中了。
“你那麽上心做什麽?”他放下碗,一手正在燙着蔬菜,一手整理着蘸碟,悠悠道:“葉銘庭成千上萬的下屬,難道每一個你都這麽操心,你操心的過來麽?”
“你又不是看上了他們,這麽上心做什麽?”他一頓反問,倒是讓白羽岚覺得自己說的話都站不住腳。
也是,她還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祁連煜說罷,又吸溜了一口,被火鍋和這辣味熏得面龐都染上了一點嫣紅,白羽岚瞥了他一眼,語帶笑意:“你今日的吃相倒是和往常大不相同,我都要以爲我是不是認錯人了。”
祁連煜平日自己一個人坐在高台上的時候,吃東西向來都是端着君子之禮。
雖然他這個人看着倒像是那麽一回事,但是私底下輕輕松松就能以殘忍的手段直接殺了一個人。
不過他仍舊是保持着這種極好的禮教,就算是對付敵人也是一樣,簡直是将這兩種極緻的性格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自然是要與民同樂,要是我一個人不倫不類,在一群人之中顯得格外顯眼,這似乎并不符合你非得将我帶來這裏的初衷。”
“早些年,我還是個少年歲數的時候,父親曾經多次派我去做卧底和敵人進行周旋,我已經習慣在怎樣的一種模式下,就會表現出怎樣的情緒。”祁連煜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淡淡的,像是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然而聽在白羽岚耳朵裏,她卻能夠感受到當初在他身上所遭受的苦難。
畢竟,後面他可是親手聯合他的叔父,将自己的父親給就地正法了。
“但是你現在看起來,不像是什麽爲了與民融入,才像是現在這樣和他們在一起的。”白羽岚緩緩道。
她目光戲谑,有幾分打趣兒的意思看着他。
祁連煜被噎了一下,但是卻并沒有反駁,也絲毫沒有生氣的迹象。
白羽岚正欲多說兩句,便看見門口出現一個玄衣男子的身影,向他們走來,而另外一邊,一群吃火鍋吃的好好的人忽然喧鬧起來。
其中,她聽到有一道聲音,從這些人的聲音之中脫穎而出:“劉大人昏倒了!”
白羽岚訝異地看過去一眼,那裏已經被劉安的下屬圍了起來,想是要将人扶起來,周圍人圍得水洩不通,而那個大步而來的玄衣男子,正是今日裏去爲令牌奔波的葉銘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