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賈大人隻是略微冷淡地看了賈夫人一眼,嗤笑了一聲:“從未。”
但白羽岚卻還是眼尖地發現之前賈大人的确是神色有些不太對,還是對這位多年的發妻,有些愧疚的樣子。
賈夫人眼中所有的光芒都消散了,她喃喃自語道:“也是,我年輕時候犯下那麽多的錯事,但凡是你說你有一丁點兒的歡喜着我,我便也不會相信,這都是我的罪孽,落得個這樣的結果,倒也是個好的。”
賈大人并沒有說上一句話,賈夫人帶來的飯菜,他也一口都沒吃。
等到葉銘庭總算是掐着時間,打算催促着賈夫人趕緊離開牢房的時候,綠意已經追尋着白羽岚散發出的香味前來。
她本來就離得不遠,在牢房外頭的一個地方,等着白羽岚,同時,她心中更有許多疑惑和不解之處,更不想因爲自己的私事,再來給夫人添亂了。
夫人傳信讓她來此,她便是不用想,也能夠知道是個什麽緣故。
這多半是因爲自己的親生父親,那個寒櫻說的,也是真的,一時之間,她說不清楚自己心裏頭是個什麽感受。
綠意站在這裏的第一眼,便瞧見了自己那個分外憔悴的父親,此時的他,看着十分滄桑,讓人心裏頭有些不是滋味。
不過她還是硬着頭皮和心腸,同他講道:“是你讓姑娘找我的,你現在都落到了這步田地,怎麽,這會兒想起來,同我這個被你掃地出門的女兒說話了?”
她眉宇之間,已然是帶有一點薄薄的諷刺,看着他的眼神,是十足十的輕蔑和嘲諷,讓他心底不由得一陣陣的疼痛。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是虧欠了這個女兒的,也早就料到了若是再次相見的場景,但卻從未有過一次,如此時的真實。
他的女兒視他如一個仇人。
賈大人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将心頭的那些話全部都給壓了下去,與此同時,他點頭道:“是我想讓那位姑娘叫你來見我最後一面的。”
賈夫人在得知綠意就是賈大人那失散多年的女兒之時,心中仍有不敢,但終究是被她咽了下去,她的罪孽也并非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的清楚的。
此時心中更是生疼,因爲綠意的面孔,和那個人是如此相像,想象的像是讓她想起了那被塵封在過去的回憶,而那些回憶,卻也足夠讓她追悔莫及,還含有一絲絲的嫉妒。
“我聽說,當初派人殺我們母女的人,其實另有其人,并非是你做的。”良久,在一片沉默之中,綠意總算是問出了這麽一番話。
賈大人的喉頭有幾分幹澀,但是他卻許久都并未承認,看來就算是在綠意面前,他還是打算着護着這位賈夫人,因爲他知道自己失事,賈夫人未來的日子也一定不會好過,自己死了就算了,但是綠意現在仍舊是怒氣未散,并且她還是抱着想要複仇的心。
單單是因此,他便不能夠輕易地暴露,若是說出口,那豈不是直接将賈夫人給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綠意定然會去殺了她報仇的。
沒有等到賈大人的肯定回答,綠意心中依然是有些憤怒,她臉色一變,冷哼道:“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怎麽可能會有什麽好心,爲了榮華富貴,真是什麽都可以抛棄。”
就連妻子和女兒,都能夠狠得下心,直接殺害,還有誰,能夠比得過他這個人?
白羽岚看着這一對父女此時的狀況,有些猶豫,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要是她去插一手,會不會有些不大妥當。
不過葉銘庭倒是什麽都站在她這一邊,看出她這欲言又止的狀态,将她的手輕輕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聲音分外溫柔,與她耳語道:“如果你真的想做的話,就做吧,畢竟在他死之前,要是沒有道出真相,綠意也會一直有這個心結。”
葉銘庭說的倒是有道理,白羽岚自然也猶豫了,畢竟這件事也關乎綠意,她知道,綠意自從來到這個地方生活,長期以來一直都有這麽一個心結,要說這個心結有多深,恐怕就算是她,也沒辦法輕易估量。
因爲她将這件事,埋藏在心底很深,深的幾乎是從未宣之于口,便是後來因爲請求她幫忙,多說了兩句。
那也是一直都沒什麽表情的,一直隐藏着自己心底的殺意和多年的憤恨。
有了葉銘庭的鼓勵,白羽岚便想開多了。
她展顔同綠意道:“當初那個殺害你母親的人呢,其實就是賈夫人,寒櫻所說的,都是真的。”
說着,她還朝着賈夫人看過去一眼,挑眉道:“賈夫人,你說是吧?”
賈夫人一直在絮絮叨叨她自己的罪惡,其實就算是她不說出口,白羽岚也能夠感覺到當年的很多事情,應該是和她脫不了幹系的。
是以,後來白羽岚便想着進來求個證。
或許是賈夫人當真是看開了,也可能是因爲方才賈大人有意無意的袒護,總之,賈夫人現在像是被人定住身一樣。
不過,她還是回答了白羽岚的話,她眉眼微垂,從這個角度,倒也能看出她優美的輪廓弧度,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坯子。
“是,當初的事情,和我都有關,而你的母親,也的确是我找的刺客,讓他們帶上了我偷出來的玉郎身上的信物,誤以爲是玉郎所做,等到玉郎派人去找你們的時候,得到的消息是你們都已經死了。”說罷,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而此時的綠意心中才是沖擊最大的,她這麽多年以來,所堅持着的複仇的願望,甚至說是複仇的決心,所奮鬥的目标,所恨的人,似乎通通都在這一個瞬間,變了一番模樣。
一個人的信仰若是崩塌,當真是很難猜能夠修補回來。
綠意搖搖頭,即便是面對這樣的親口所述,她也逼着自己不願意相信。
“不,肯定是你和他串通好了的,我當年可是親眼在佛像背後,看見了那個帶頭殺人在和人交談的時候,親口說的,是他派人指使的!”綠意現在甚至是有一點歇斯底裏。
賈夫人搖搖頭,歎息一聲,她此時看向綠意的眼神,都帶有一種莫名的悲憫。
這種眼神,也并不知究竟是在可憐自己,還是可憐現在複仇信念崩塌的綠意。
“因爲我的确是以玉郎的名義,去和殺手集團交涉,但他們隻收錢辦事,從始至終,也沒有見過所謂的委托人,出面的,隻有我而已。”賈夫人想起這些過往,不僅格外痛苦。
但她似乎也不見得有多麽後悔。
白羽岚剛從她臉上讀出來這種情緒,下一刻,她便從嘴上說了出來:“我知道你一定十分痛恨我,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一切都是真的,你一直以來的合作夥伴,才是真正的你的殺母兇手。”
“那你爲什麽還要幫我,裝作和我一樣的境況,編造出這種謊言,最後甚至和我聯手,将他送進去監獄?”綠意憤怒道,她的手也一指在牢房裏頭十分頹廢的賈大人。
“如果我告訴你的是所謂的真相,你就不會再去找他了,也就不會和他相認,我并不希望見到你們相認的場面。我想有自己的孩子。”賈夫人說着,整個人已經是十分的平靜:“可惜即便到了現在,我也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她将賈大人之前的所作所爲一一告訴了綠意,最後補充道:“我一直都很愛他,即便是他最後變成了那種樣子,也沒有改變過我的愛意,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接受過我,我就想着幹脆毀了他好了,同歸于盡,讓他身敗名裂。”
這樣,她就可以和他一起轉生,兩人一同來世再續前緣。
所以她不畏懼死亡,從來都不!
賈夫人的想法,着實讓白羽岚夠驚訝的,她這種思想,實在是太過于超前,一時之間,白羽岚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裏是何感受。
要麽奢求一個人能夠愛上自己,要麽幹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和那個人同歸于盡,如此的極端,如此的決絕。
白羽岚深呼吸一口氣,勸說綠意道:“你的父親,在你幼時和你關系似乎很好,雖然和你的母親常有打罵,但你年紀很小的時候,是不是家庭環境仍舊很和諧?”
綠意愣了一下,随後開始回憶起自己的年幼,她們家的過往,開始轉變的那一天,始于母親進了寒山寺燒香祈福,那之後,家裏就開始不斷地吵鬧,沒有止盡。
“是。”她有幾分悶悶道:“可是,後來母親還是死在了這一對奸夫淫婦手裏。”
說到最後,她看向賈夫人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一樣,這是白羽岚從未見過的綠意。驚詫之餘,卻又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