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賈夫人,才是真的豔麗,即便是容顔易老,但仍舊風韻猶存,而此時的她,似乎平靜了許多,就連神色都帶着一點點的淡然,像是看透了這世間。
她瞧見了白羽岚,便也推測出來這位就是當初從房間裏将她救活的那位恩人,即便是她心底并不希望任何人将她救活,但這人的一番好意,她還是十分感激的。
思及此,她便同白羽岚鞠躬感激道:“多謝姑娘那日相救,否則我也站不到這裏來了。”
白羽岚擺擺手,并不是很在意的樣子,道:“這不過是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而已,但我知道你心中心結未解,我救得了你一次,卻救不了你數數次,我想你應該需要自己參透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自救。”
她這番話說的有些雲裏霧裏的,但賈夫人卻是将每個字,每句話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她歎氣道:“妾身知道,今日便是妾身了卻這一切塵緣的時候了。”
他們三人已經到了牢房内部,外頭的獄卒之前和白羽岚打了個招呼,讓他們早點探監完畢,在下一班的人來到之前,必須結束。
賈夫人一路上也沉默了許久,等到快要到那賈大人的牢房門口的時候,她才倏地同白羽岚道:“我知道您神通廣大,定然是個很有背景的大戶人家的千金,也知道您打算幫助我唯一的幹女兒,所以我懇請您,一定要善待她,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白羽岚聽着她這番話,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難不成,就她說勸了這麽多次,她還是要自裁不成?那她帶着這賈夫人來此地,究竟是何意義啊?
白羽岚有些郁悶地皺眉問道:“莫非,你現在還沒放棄自裁?”
賈夫人淡淡地笑開了:“不過是一具肉身而已,不過妾身并不打算如此做,妾身身上的罪孽太多,打算從此歸隐佛廟,爲自己曾經的罪孽祈福。”
她一說起罪孽二字,不知爲何,白羽岚就想起來自己曾經聽到寒櫻說過,當初派出去殺害綠意母女二人的人,不是賈大人,而是這個看似非常無害,當初才不過十八歲光景的千金大小姐。
白羽岚的心中就是一寒,當時的她還是那麽年輕,并且由于家世良好,又還有恩愛寵溺她的父母,可以說是要什麽有什麽,竟然會做出這種叫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白羽岚歎氣道,可以說是一報還一報了。
不多久,他們便到了賈大人的牢獄門口,葉銘庭站在白羽岚身邊,身體呈警戒的姿勢,似乎是在提防着會否有人在這個逼仄的場景之下,會對白羽岚出手。
此時的賈大人渾身虛弱,正躺在那破爛的草席上,他本是有些發福的身材,如今不過這麽兩天,就消瘦了不少,就連臉上的橫肉,都少了許多,并且有些下凹,勉強能看得出來他曾經的風光霁月。
要是能夠讓一個大戶千金,爲了得到一個男人,做出那麽多的錯事,可見那個男人又是該有多麽的英俊逼人,不僅如此,還有極強的個人魅力。
賈大人的頭發有些淩亂,衣裳也是髒兮兮的,不知爲何,他此時比起之前在宴會上看見的時候,要顯得平靜了許多。
他瞧見賈夫人出現的時候,也隻是擡了擡眼皮,一副平靜的樣子,就連語調都沒有上揚一下,問道:“你怎麽來了?”
可以說是,賈夫人現在絕對是六根還不清淨的人,因爲她在看見賈大人的同時,整個人已經變得有些動然,就連眼睛裏,似乎都快要溢出淚來。
但她還是足夠平靜地問道:“你現在,還好嗎?”
說罷,她忽然又覺得這句話用在這裏,十分的不妥,于是,她改口道:“我給你帶了一些飯菜,我知道這裏的夥食不太好。”
說着,賈夫人便從自己随身攜帶的一提食盒裏端出來各種各樣的飯菜。
這些飯菜都做得十分精緻,就連那個飯,都是經由主人堆砌成一個漂亮的樹葉狀圖案的,不僅如此,還在上頭用水果點綴了許多。
不過再精緻的飯菜,似乎都沒讓賈大人提起多大的精神,他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眼睛就又閉上了。
這和之前白羽岚看見的賈大人,還真是差異頗大。
不過,他似乎對她和葉銘庭更感興趣。
他沒有理會賈夫人,反而是對白羽岚問道:“你們就是之前在我的賬簿裏做假賬,騙着我做下一系列的違反律法事情的,那兩個人吧?”
白羽岚愣了一下,雖說她心裏頭知道這個賈大人自己也是做了不少壞事,有了如今的境遇,那也算的上是死有餘辜,但是對上賈大人此時的态度,她忽然又覺得有些心虛。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即便不是我們做的,你也逃不過這次的事情。”
說着,她撇嘴道:“隻不過是我們加速了你現在的境遇罷了。”
躺在草席上的賈大人笑了一聲,似乎也并沒有多麽歇斯底裏,這和白羽岚想象的,着實有那麽一點不相似。
“怎,怎麽?”白羽岚猶豫着道:“你現在已經入獄了,沒辦法翻盤了,你的事情,都是闆上釘釘的事兒了。”
熟料,他并非是關心這個問題,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聲音有些幹澀,問道:“你,你是不是,我的女兒?”
白羽岚愣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當初她和葉銘庭去見賈大人的時候,爲了迷惑他,葉銘庭和她特意扮相綠意死去的母親和那個高僧。
如果真的長得那般相似,現在被他認爲是自己的女兒,也無可厚非。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不知爲何,面對這麽一個惡貫滿盈的人,白羽岚忽然覺得有那麽一點點的可憐他。
但她還是搖了搖頭,歎息道:“并不是,你的女兒就在我身邊,但是今日賈夫人來見你,她并沒有來,她很恨你。”
聽見最後一句,賈大人明顯有些顫抖,良久,他聲音顫巍巍道:“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是十分恨我的。”
唉,眼前的這個本該惡貫滿盈的賈大人,在這一刻,卻似乎是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似的,他的頭發似乎是在一瞬間就斑白了,半點都沒有從前那般油膩的貪官的樣子。
白羽岚見此一幕,心下有幾分動容,良久,她終究還是心軟道:“不過她是我的人,如果我現在喚她,她會來到我的身邊。”
但是眼前的這位老人,卻仍舊是搖搖頭,失落道:“不必了,與其看見她憎恨的眼神,就讓我一直留着從前她小時候的記憶就可以了。”
白羽岚不知該用什麽詞語,來形容眼前的這位老人,隻是覺得他當真是既可憐又可恨的。
“當初,究竟是你找人去刺殺的她們母女,還是你的妻子?”白羽岚想了想,決定這件事還是要問出口,這可關系到綠意。
沒等賈大人開口,賈夫人就率先認了錯,她眼淚縱橫,哭泣道:“是我當初犯下大錯,我不該在年輕的時候,僅僅因爲我的父母縱容我,便看不起她們,用我的權勢得到了這些,最後也是我的報應.”
賈夫人絮絮叨叨許久,她一邊哭泣着闡述着從前的過往,一邊忏悔,和那日寒櫻說的,其實沒差多少。
獵戶在和千金在一起之後,再沒有過孩子,這并非是千金本意,而是獵戶自己斷絕了自己的可能,他服下了一種藥,讓他此生不會再有第二個孩子。
“也是我對不起阿嬌,當初我一醉之下,便和她有了肌膚之親,如今看來,便是我禽獸不如,才做出這種事!”賈大人悲戚道:“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了後來的事情,阿嬌也能夠幸福地生活下去,和她愛的那個男人,也許就會有了結果。”
可惜這世道上,哪裏有這種十全十美的事情,一個人若是犯了錯,隻能用另外一件事情去彌補,久而久之,一件錯事又一件,逐漸地疊加起來,最後就鑄成了大錯,再也挽救不回來。
思及此,白羽岚歎息道:“不過這一切都結束了,我也知道,她恨錯了人,但也不全算是,因爲你也足夠可恨。”
頓了頓,白羽岚閉了閉眼,道:“不過,我可以想辦法讓你在臨死之前,見你女兒一面。”
現在這種牢獄,對于綠意來說,或許并不算是個事兒,也隻有京城的天牢,才是算是能夠關得住綠意了。
思及此,白羽岚很快就給綠意傳了個暗信。
綠意一直在她身邊保護着她,爲了避免有時候沒辦法放信鴿,便有一種香味作爲兩人之間聯系的方式。
白羽岚将這種香味放出去之後,也就平靜下來和那兩人交談。
也就是在此時,她總算是聽見了賈夫人其實最想問的那一句:“玉郎,你可曾愛過我?這麽多年以來,哪怕隻有一個瞬間。”
賈夫人這麽一問,在場幾個人都心思各異。
恐怕就連是賈大人,都應該忘記了,自己當初還有這樣的一個小字,玉郎玉郎,輾轉在口中 ,聽着便是個書生氣的人的名字,想象到一個少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