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心,大朝會時間都比較長,約莫要到午時,你先吃些墊墊肚子,否則難熬。”
沈筠棠看他手掌心不大的油紙包,就知道是一個人的量,穆修己應是給自己準備的,這會兒卻要給她吃,她若是吃了,那到了中午他不是餓了?
沈筠棠連忙搖手,“不用了,穆大哥,我起來時吃過了早膳,吃的也多,一點也不餓,還是你自己吃吧。”
穆修己看着她,沈筠棠被他看的不自在,轉過了頭,不與他視線對視。
這會兒站在旁邊的朝臣們也都紛紛拿出從府裏帶的點心充饑,等進了萬民殿開始大朝會,一直到結束都不允許吃東西喝水,這會兒确實是充饑最好的時間。
穆修己收回手,将油紙包打開,自己拿了兩塊,将剩下的遞給沈筠棠。
“筠棠,我們一人一半吧。”
沈筠棠眼角餘光瞥見穆修己已經開始吃了,這次倒是再不好拒絕,況且打開的油紙包裏點心的香味飄散出來,清新淡雅,看起來一點都不油膩,正是她喜歡的,爲了扛餓,她一大早吃的都是油膩的飯菜,現在正是需要吃些解膩的東西。
沈筠棠遲疑了下才伸手從穆修己手中接過油紙包,穆修己看她沒什麽動作,催促道:“快些吃,萬民殿馬上就要開了。”
沈筠棠聽他這麽說,這才取了一塊糕點放在唇邊輕輕咬了一口。
頓時一股荷葉香味和綠豆的清新味道充斥了整個味蕾。
将她口中還殘留的膩味沖散了開來,那種讓人隐隐想吐的感覺也被壓了下去。
沈筠棠本就喜歡清新雅緻且口味較淡的糕點,今日穆修己帶的點心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油紙包裏的三塊點心很快就被沈筠棠吃的隻剩下最後一塊。
她将口中的點心咽下,視線落在手中的油紙包上,油紙包裏隻剩下了最後一塊豆綠色的小點,這個時候沈筠棠居然有些不舍得吃這最後一塊。
突然不遠處響起了太監尖利的唱和聲,“萬民殿開!朝會時辰到!請百官入列!”
這聲音一落,周圍長廊裏就是一陣嘈雜。
穆修己提醒沈筠棠,“大朝會馬上要開始了,快些吃完我們過去吧。”
沈筠棠連忙點頭,取了最後一塊點心放到了嘴邊咬了一口,有幾點碎屑沾到了嘴角,看起來像是一個天真還未長大的孩童。
攝政王站在萬民殿斜對面的角樓,這處角樓視野開闊,而且四面都有竹簾攔着,若是有人站在其上,很難被人發現。
站在角樓窗口,能将萬民殿廣場上的情形盡收眼底。不管是官員做了什麽,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若是懂唇語,甚至能分辨出官員們聚集在一起說了聊了什麽。
這處角樓曆來是帝王的專屬。
隻是如今的在位的小皇帝卻是從未來過,而把持朝政的攝政王卻上來了千百回。
可這回攝政王卻沒有觀察其他朝臣的心思,他的全副精力全都放在了廣場長廊上一個纖瘦的身影上。
沒有他想象中的狼狽,不但如此,那小兒站在長廊下笑的還甚是開心。
雖然身上的披風有了點髒污,渾身其他的地方卻好好的,手裏拿了個對她來說有些過大暖手筒,她還從手筒裏掏出個手爐遞給身邊的男人。
那男人看着沈筠棠,笑的讓攝政王很想一拳揍上去。
攝政王站在高處,視線應該很寬闊,寬闊到應該将整個萬民殿都收入眼底,可此時他眼裏隻能放得下沈筠棠和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男人從袖袋中掏出點心,與沈筠棠分吃。
攝政王臉色越發的陰郁,他在心中冷哼,那小兒看似脾氣軟乎,實際上是個倔性子,骨子裏還很冷漠,是個白眼狼,很難養熟,他給那小兒的東西她都很少吃,更不用說穆修己了!
那小兒才和穆修己見過幾回?
難道比他還熟不成?
攝政王剛這麽想,臉就被打的“紅腫”。
沈筠棠不但接過了穆修己給的吃食,還吃的相當滿意開心。
那張小臉上在穆修己面前表現出的真摯笑容是很少在他面前展現出來的,攝政王腦中浮現出沈筠棠往日在他面前笑時候的模樣,可惜的是,好像一次真誠的都沒有,不是被迫無奈,就是帶着讨好奉承的目的,要麽就是笑容裏帶着驚怕和恐懼。
攝政王陳年的老醋壇子徹底被摔了個稀巴爛,估計現在站在角樓底下都能聞到酸的不行的醋味兒。
魏公公拿着浮塵就站在攝政王身後,他見殿下臉色難看,恨不得做一隻安靜的雞,可時間不等人,大朝會的時辰馬上就要到了,作爲攝政王怎麽能遲到。
他隻能硬着頭皮開口,“殿……殿下,時辰不早了,要去萬民殿了。”
攝政王已被廊下的沈筠棠氣的快爆炸,那情形他也不想再看,一句話未說,轉身就大步離開了角樓,魏公公年紀大了,跑着跟在後面都險些追不上。
穆修己看着沈筠棠吃完了點心,笑道:“筠棠,現在好些了沒?”
沈筠棠忙謝了他,“今早真是多虧了穆大哥了。”
“這有什麽,都是舉手之勞而已,走,我們也進殿内吧。”穆修己說着已從沈筠棠手中自然地接過了空了的油紙包塞進自己的袖袋裏,而後拿着傘領着沈筠棠朝着萬民殿的方向走去。
兩人相處相當自然,旁邊不知曉的同僚們還以爲兩人是多年的老友或是好兄弟。
沈筠棠穆修己都是禦史,同屬禦史台,雖然兩人官位差上一等,但大燕朝大朝會是按照文武臣分隊站的,而後再根據各部門來分。
沈筠棠理所應當和穆修己站在一起。
這朝會有了前輩帶路,沈筠棠心情都放松了許多,她第一次來,原本緊張的不行,現在每步都有穆修己給她解釋,再帶着她去做,一切都變得輕松簡單起來。
兩人從長廊到萬民殿廣場再到萬民殿外,一直走的都很近,穆修己怕沈筠棠被冷風吹到還專門走在她的左邊,用身體給她擋風。
穆修己邊走邊說:“每月一次的大朝會,一般都是六部尚書内閣諸位閣老向攝政王彙報一月内的重要事件,所以一般都沒我們禦史台什麽事,我們隻要在一旁安靜聽着就好,不過不要走神,咱們這位攝政王可是出了名的喜歡刁難人,若是被他點到哪位官員後,這官員一問三不知,那不管是何官職,那二十大闆可是不會少的。以前,禮部尚書、神威将軍都被打過。”
沈筠棠:……
不知道爲什麽,沈筠棠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
穆修己見她臉色白了白,忙安慰道:“不過隻要不是在大朝會上太過分,攝政王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筠棠不必擔心。”
沈筠棠在心裏苦笑,要是自己隻是一名普通五品官員,低調點那确實無所謂,可關鍵是她得罪了那閻王,那閻王又整日盯着自己,她在朝臣裏,就像是雞混于群鴨之中,明顯至極啊!
萬民殿四扇巨大的雕花紅木門被四名高大的太監用力推開,發出了厚重的“吱嘎”聲。
而後一名太監從殿内走出,尖細着嗓音高聲喊道:“大朝會開始,百官列隊!”
這太監聲音一落,原本廣場上三五成群,還叽叽喳喳的朝臣們就立即安靜了下來。
官員們很快就按照官職大小列成了兩隊,一隊武将,一隊文臣。
而萬民殿門口站着兩排太監,首位的太監是負責檢查大朝會朝臣的儀容,旁邊的太監是負責給各位大人們拿身上的多餘之物,比如一路上來時披在身上的披風、絨帽、手套、暖耳、雨傘等物。
這些被留下的東西,太監們會根據百官的官職依次放到偏殿,百官下了朝會後自去偏殿取就成,總的來說還是方便的。
大殿兩邊檢查的太監速度算快,一位位朝臣進了萬民殿後都會按照官職位置趕緊站好。
萬民殿裏有地龍,溫暖舒适,倒是免去了朝臣們的寒冷之苦,等到了夏日,大朝會時萬民殿還會放冰,這也算是君王體諒臣下之舉了。
穆修己見沈筠棠的耳朵凍的通紅,安慰道:“筠棠再忍忍,進了殿内就好了,殿裏有地龍。”
就算是最末等的官員站在離殿門比較近的地方也不會多冷。
沈筠棠點點頭,朝着穆修己擠出一個笑容。
穆修己看她笑的勉強,低頭掃了一眼她披風下官袍的衣擺,道:“無事,那點髒污不礙事,若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那檢查的太監總管又不是挑剔的人,不會因爲這點小瑕疵就将你攔下來不讓你進殿,放心吧!”
剛才在廣場外長廊休憩的時候,穆修己專門尋了濕的巾帕給沈筠棠清理了弄髒的官服。
大燕禦史的官服是深藍色,之前沈筠棠摔倒時弄的污漬也不是那麽嚴重,用濕巾帕擦拭後并不明顯。
隻有胸口和袍角還有一些頑漬擦不掉,但是胸口和袍角的布料上都有繁複的花紋,不仔細看也分辨不出來。
被上朝老手穆修己安慰後,沈筠棠心裏的緊張感好了許多。
自己再低頭看,确實覺得像穆修己說的那樣,她官袍上的污漬不明顯。
殿門口兩隊的太監動作挺快,轉眼就要檢查到沈筠棠他們了。
穆修己爲了不讓沈筠棠過度緊張,排到了她的前面,自己先去做個示範。
檢查儀容的太監總管上下掃了一眼穆修己,面無表情道:“可以了,大人。”
穆修己将其餘不便之物交給旁邊等着的小太監,穿着官服跨入大殿,他沒朝裏走,而是站在原地等着沈筠棠。
沈筠棠見穆修己沒走,而是等着她,頓時也放松許多,大着膽子解下披風朝前一走任由太監總管檢查。
那太監吊梢眼,拿着浮塵從上到下将沈筠棠仔細看了一遍,這樣還嫌不夠,還在她身周轉了一圈。
原來沈筠棠被穆修己安慰後是不緊張的,現在被這太監一看,頓時又緊張起來。
她強迫着自己鎮定下來,筆直挺着背,由着太監觀察。
站在殿内的穆修己察覺太監總管不同尋常的動作,心底也慢慢溢出了擔憂。
好一會兒,後面的官員都開始催了,那太監總管總算停下,而後他眯縫着眼兒宣布,“沈禦史儀容不整,不準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