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棠視線落在越來越近的燕京高聳的城牆上,心中卻憤怒又悲涼。
她這才明白,當她成爲這個世界的沈筠棠後,有些東西就是抛不掉的,不是逃走就能躲避的。
如果她今天真的逃走,永興侯府的下場會不會就像那些死去的親兵一樣?
長壽跟在主子身後,不知道爲什麽這一刻突然覺得沉默的主子讓人莫名的心疼。
不管她自小接受的什麽樣的教育,但她終究是個女子,肩膀羸弱。
燕京内城是不讓普通人騎馬的。
所以一主一仆到了城牆邊就翻身下馬。
長壽幾乎半個胳膊都浸泡在鮮血裏,下馬的時候,他由于失血過多,直接雙腿一軟就摔在地上。
沈筠棠連忙過去将他扶起。
“長壽,你這樣不行,必須立馬找個醫館處理傷口。”
長壽捂着傷處,咬牙搖頭,“世子爺,您不用管小的,快些回府上才安全。”
沈筠棠輕歎口氣,“你看我穿成這樣如何回府?”
長壽擡頭看向一身農家女打扮的世子爺,頓時噎住……
雖然他家主子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兒家,但她是世子,侯府知道這個秘密的攏共也沒幾人……這個樣子回府确實不妥。
“是小的沒想周到。”
沈筠棠拍拍他沒受傷的那條手臂,“好了,你堅持一下,咱們先去醫館。”
長壽颔首,也隻能先這麽辦了。
京中熟人多,沈筠棠怕不小心被認出來,她這樣畢竟還是小心爲上的好。
所以将長壽送到醫館醫治後,她與長壽商量準備去旁邊的聚豐酒樓開上一間房,再派人去府中通知白梅和詠春,叫她們帶着東西來酒樓,等她重新裝扮後再回侯府。
長壽也覺得這麽做是最周全的。
等沈筠棠從醫館出來,已是黃昏。
即便是熱鬧的朱雀大街,此時也是秋風瑟瑟,寒氣侵人。
她換了劣質的麻布衣裙,又騎馬吹了冷風,陪着長壽的時候還能硬撐着,這會兒隻一個人站在街口,頓時打了一個寒噤,身體止不住一陣顫抖。
她伸手抱起雙臂,用力搓了搓,随即擡頭看向旁邊酒樓巨大的招牌。
聚豐酒樓是京中權貴所開,菜色新鮮,環境高檔,是達官貴人、富商巨賈經常用來聚頭聊生意的地方。
她本不應該選這樣容易碰到熟人的酒樓,可這時也是沒辦法,最近的來客客棧距這兒有大半條街。
沈筠棠搖搖頭,抱臂就朝着聚豐酒樓走去。
她隻不過開間客房,片刻的工夫,哪裏會那麽巧,遇到熟人?
不過讓沈筠棠怎麽也沒想到的是,偏偏這樣的巧合就是這般多。
她怕人認出來,走路都是低頭縮肩,步伐迅速。
這樣難免就視線不清。
聚豐酒樓豪氣的大門就在眼前,沈筠棠快步沖了進去。
眼前卻突然多了一堵“牆”,她一頭撞在這堵堅硬的“牆”,頭冒金星,一個反彈,就後退兩步,跌在地上。
痛……
沈筠棠下意識伸手撐住了地面,疼的眼淚花兒都要擠出來了。
頭頂卻響起一個惱怒氣憤的聲音,“大膽刁婦,居然敢撞殿下!”
殿下?
沈筠棠有些茫然地擡起頭來,就與這位“殿下”的視線相撞。
靠……還真是貨真價實的殿下……攝政王殿下……
沈筠棠原來還疼痛的身體在見到眼前這個人時頓時就僵硬了,什麽疼痛什麽痛苦頃刻被吓的煙消雲散。
她艱難地咕咚咽了口口水,腦子千萬個念頭最後隻化成了一個,随即在她的腦中聲音越來越大。
他……不會認出她來吧!
沈筠棠渾身都因爲害怕恐懼的微微顫栗起來。
攝政王秦胤居高臨下看着眼前坐在地上的狼狽女人。
他鳳眼狹長,帶着淩冽寒光,高挺的鼻,涼薄微抿的唇角,一身低調的黑袍,仿佛是凜冽寒冬中最堅硬的冰塊。
他冰冷的外表下,沒人能看透他在想什麽。
他的确是不悅這麽被人撞了一下,而且還是如此一個髒污不堪的農家女子。
女人臉上帶着穢物,一身窮酸打扮連他府上的燒火丫鬟都不如,可偏偏卻有一雙靈動的清潤雙眸。
清清粼粼的仿若一潭澄澈的山泉,就是有一種讓人沉醉的魔力。
此時雙眸沾了水霧,像是被晨露籠罩的墨玉。
這雙眸子莫名其妙與他在永興侯府上見到的那雙重合起來。
于是,萬年桀骜不訓又清高孤冷的攝政王竟然微微彎腰,破天荒對着眼前狼狽女子伸出了修長帶着繭子的溫暖大掌。
這個動作不僅震驚了沈筠棠,連攝政王身邊跟着人也在一瞬間瞪大眼睛,恨不得現在揉揉眼珠子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事實。
沈筠棠:……
沈筠棠簡直要被吓哭,她哪裏敢伸手。
這個家夥可是永興侯府的死敵!
說不定今天刺殺她的那些人就是他派去的!
他不會是将她認出來了吧?
沈筠棠欲哭無淚。
她吓的連忙低頭,手縮的更緊了,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懇切道:“這位貴人饒命,小女子不是故意爲之……”
堂堂攝政王還是第一次嘗到被拒絕的滋味……
本來還沒什麽表情的俊臉瞬間黑沉,他有些僵硬地抽回手,寒眸越發冷冽。
眼前的女子撲簌簌發抖,仿佛要害怕地縮成一個團。
他難道真的有這麽吓人?她就要吓成這樣?
不都說他是這燕京廣大女同胞的春閨夢裏人?
攝政王臉色很難看。
最後隻能冷了臉尴尬地吐出兩個字,“回府”!
若是攝政王身邊貼身伺候的魏公公知道主子的想法,一定要翻一個大大的白眼。
殿下啊,您是不是想多了,您雖然是百年一遇的俊才,也确實當過都城萬千閨秀的夢中人。
可那是幾年前的事啦!
您現在都二十五了,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現在大家都懷疑您這個大齡剩男到現在不成婚是因爲那個不行。
不行的,有幾個女子會喜歡?那些閨秀們可精着呢!
一旁伺候的人哪裏有人敢違背攝政王殿下的話,既然攝政王都沒爲難這個農家女,他們管那麽多做甚。
于是,沈筠棠坐在地上就看到那個如狼似虎的攝政王殿下大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