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世界,一處幽暗地穴,亂石滿地,光苔黯淡,一條陰沉的河流在洞穴中央安靜的流淌着。
岸邊的水草叢裏,一張醜陋的人臉悄無聲息的露出水面,一雙大小眼警惕的觀察着周圍。
見沒有異常,水裏之人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身子高大畸形,渾身長滿青斑,正是勿支麗水的好友阿木。
阿木走上岸,四下打量了一會,狐疑自語:“怎麽沒人?麗水說的就是這裏呀?應該不會搞錯地方吧?”
“你是來找我的嗎?”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阿木一驚,急忙轉身去看,就見一個衣衫破爛、須發蓬亂的魁梧男人走了出來。
阿木仔細一看那人面目,更是吃驚不已,“族、族長,怎麽是你?”
那人把灰白的亂發一撩,露出剛硬的臉面來,正是棄族而走的前守井族族長勿支盤!
隻見那勿支盤身後背着一個鼓囊囊的大包裹,手裏提着一把鏽迹斑斑的短斧,面色憔悴、滿眼血絲,顯得很是疲憊,但神情卻異常亢奮。
他目光如炬般打量着阿木,咧嘴笑道:“阿木?呵呵,你一定就是我要等的人。”
阿木表情複雜的瞅着他,說道:“族長,原來你在這裏。你好久沒吃飽飯、睡好覺了吧?還是跟我回村裏去吧,大夥都很想你。”
“他們想我?”
勿支盤的臉色一下變得兇惡起來,咬牙切齒道:“那群叛徒,他們背叛了守井族祖先,背叛了神水猿,将高貴的守井族出賣給耆國人做奴隸!”
“那群無情之人,都想着怎麽讨好耆國人,都恨我攔住他們,怎麽可能想我?你滿嘴胡說八道,你是不是想把我騙回去,把我抓住送給耆國人?”
阿木見他神态癫狂,很是懼怕,下意識的往河邊退了兩步,誠懇說道:“族長,我們真的想你,沒有一個人恨你,大夥反對你,隻是因爲……”
“閉嘴!”
勿支盤嘴裏噴着唾沫大吼一聲,對他怒目而視,舉起短斧道:“不要再對我說這種虛僞的話,不要再惹我生氣,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殺了你!”
阿木吓的又退了兩步,咽了口口水,小聲說道:“族長,你……我……麗水讓我來這裏找一個我認識的人,是你嗎?”
勿支盤呼出一口氣,把斧頭插回腰間,轉怒爲笑道:“呵呵,就是我。”
阿木眼光一閃,小心的說道:“族長,你和以前不一樣了,讓我感覺很陌生。麗水見到你這個樣子,肯定也會感到陌生吧?”
“哈哈哈!”
勿支盤見他神情警惕,大笑一聲道:“小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一定在想,我怎麽突然有本事隔着這麽遠傳信給麗水?麗水又怎麽會輕易相信我?我是不是變成了怪物?”
“嘿嘿嘿,我告訴你,很多事情、很多人,并非表面上看到的模樣,其内裏很可能是另外一種樣子。”
“這個道理,我以前不明白,直到流落野外,才猛然醒悟過來。”
他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眼神恍惚了一下,用力甩了下頭,看着阿木說道:“你不要管我是怎麽聯系上麗水的,你隻要知道,麗水與我合作,對我們雙方都好。我能幫她逃離水神的掌控,她也能幫我得到想到要的東西。”
阿木醜陋的臉上疑色更濃,又問道:“是哪種逃離?”
“你說什麽?”
勿支盤一愣。
阿木和他目光對視,鼓起勇氣說道:“如果逃離的隻是一道殘魂,對麗水不是好事。麗水年幼任性,可能會做錯事,族長還不要幫她爲好。”
“哼哼!”
勿支盤不屑冷笑,手放在斧頭柄上,說道:“這個不用你操心,麗水比你聰明,她很清楚自己的選擇。我希望你也認清自己的身份,你隻是個傳信人而已,不要替麗水做決定!”
阿木氣勢一沮,垂下腦袋說道:“你要我做什麽?”
勿支盤瞪了他一眼,從懷裏掏出一個碎布包裹的東西,說道:“把此物放到蘑菇神殿附近就可以了。”
“這是什麽?”
阿木猶豫着不伸手,表情越發懷疑。
“休要多嘴!”
勿支盤怒了,厲聲喝道:“你一個血脈劣化的賤a種,勿支家族的恥辱,竟敢對我如此講話?不想爲麗水做事就滾,我讓麗水另外找人來做!”
阿木還是搖了搖頭,拒絕之色越發堅決。
勿支盤大怒,一把握住斧頭柄欲要抽出,卻見對方就站在河邊,随時可以逃走,頓了一下,又松開了手。
他強抑怒火,好聲說道:“此物能幫麗水的靈魂逃離水神之軀。水神會察覺到我,我不能靠近村子,隻能由他人去做。”
“你不要擔心,是完整的靈魂,不是殘魂,麗水完全可以再找一具身體複生。你如果還是不相信的話,可以親口詢問麗水。”
他說着,忽然閉上眼睛,嘴裏念起了咒語,身子微微發抖,背後的大包裹緩慢蠕動起來。
不一會,就聽包裹裏響起勿支麗水的聲音:“族長,怎麽樣了?我讓阿木去找你,你見到他了嗎?”
勿支盤睜開眼睛,看着阿木說道:“阿木就在我面前,我讓他把東西帶給你,可他不相信我。你自己跟他說吧。”
勿支麗水的聲音叫道:“阿木,你在做什麽?”
“這……這是怎麽回事?”
阿木驚呆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勿支盤背上的包裹,耳中仔細分辨,确實就是勿支麗水的聲音無疑。
勿支盤得意笑道:“這是我新得到的巫器,可以和任何一位有神水猿血脈的生靈取得聯系,血脈越純,自身實力越強,聯系就越清晰。要不是有次數限制,我也能聯系上你。”
阿木還是不太相信,瞅了眼勿支盤,問那包裹:“麗水,你的魚骨梳,是從哪裏得到的?”
“阿木,你在懷疑族長假扮我嗎?”
勿支麗水回了一句,快速說道:“你一出生就有離魂之症,經常犯病,随時都可能死去。我聽母親說到深淵冷水湖裏有一種寐魚可治離魂之症,便和你一起去那裏抓了一條寐魚。”
“但你吃了寐魚之後,隻能維持幾日不犯病,我們隻好再去冷水湖抓寐魚。但那湖裏有好幾條滑蛟,我們驚動了它們,不但沒抓到魚,還差點被吃了。”
“我又聽母親說,有一位被驅逐的守井族巫師堕落成了亵妖,或許可以治你的病,我們又去找那亵妖巫師。”
“好不容易找到了亵妖巫師,我把我的頭發割給了她,她就用寐魚骨制作了一個可以鎮定靈魂的魚骨梳。你每天用魚骨梳紮頭頂和脖子,就不會再發離魂之症。”
說完這些,勿支麗水又問道:“阿木,你把魚骨梳給了我,離魂之症沒有再發作吧?”
阿木心中再無懷疑,聽到對方關切之語,開心的笑道:“呵呵,十幾年過去了,我的離魂之症早就好了。麗水,你不要分心管我,保存好魚骨梳,它會滋養你的靈魂,千萬……”
“夠了沒有?”
勿支盤粗暴的打斷他,對背後包裹說道:“麗水,時間不多了,告訴他,讓他趕緊辦事。”
勿支麗水語氣焦急道:“阿木,水神準備把我關到一個幻境中去,讓我永遠也分不清現實和虛幻。我必須立刻離開,哪怕隻有靈魂逃離也行,我絕不到那個幻境去!”
“水神在外面探查地形,馬上就要回來了,我不能讓她察覺到族長,我要走了,你快點把東西帶來。”
包裹的蠕動平緩下來,勿支麗水的聲音消失了。
“給我!”
勿支盤正扭頭整理背上包裹,聽到阿木說話了。
他看了過去了,見阿木神态決然,微微一笑,把手裏的東西扔了過去,囑咐道:“好生保管,莫要丢在路上,放在蘑菇神殿周圍十步以内就可以了。”
阿木接過那東西,看也不看就塞進腰包裏,也不和勿支盤打招呼,直接跳進水裏走了。
“哼哼哼,沒看出來,這劣血a賤a種竟然如此機警。”
勿支盤望着河水,咧嘴笑道:“但你還是太傻了,作爲男人,沒有自己的主張,卻被一個小女孩當狗一樣使喚。呵呵,沒出息的東西,虧你還是勿支家的直系,活該你一輩子被人看不起。”
他反手輕拍了兩下背上包裹,說道:“今天辛苦你了,你累了先睡吧,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啊……啊……”
包裹又大幅蠕動起來,裏面發出一陣虛弱的呻s吟聲,顯得極其痛苦。
勿支盤一臉痛惜之色,一邊拍着包裹一邊自語道:“再堅持一段時間,我們馬上就要成功了。”
“你喜歡吃人肉,今天破例冒險一次,給你抓個土焦人來。那些小矮子自從來到我們的領地之後,就在地下不停探索,我知道他們的一個臨時營地,應該能碰到小矮子。”
他安慰着包裹裏的東西,大步往洞穴深處走去?
剛走出不遠,忽然停下腳步,一下抽出短斧,口中大喝:“什麽人?”
“給給給給!”
一個惡鬼一樣的嬰兒從前方地縫裏鑽了出來,手裏握着一把尖利的骨刺匕首,朝他不停奸笑。
“你、你是什麽東西?”
勿支盤感覺到了危險,心驚不已,持斧大喝。
“嘿嘿嘿。”
鬼嬰獰笑着朝他慢慢走來,伸出黑蛇一樣的舌頭,舔了舔骨刺匕首,突然神色一滞,一下捂住脖子,呃呃呃的幹嘔起來。
“……”
勿支盤見他青白的臉色變成了紫色,在地上不住打滾,一副中毒欲死的樣子,一下懵住了,舉着短斧,不知該怎麽辦。
“哈哈哈哈,這鬼東西竟然中了自己的毒!哈哈哈,笑死我了!”
又一個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勿支盤急忙轉身,看到一個身穿虎皮圍裙的雄壯男人出現在十步之外的巨石上,正捧腹大笑。
“武松,不要笑那小鬼。”
頭頂上再次傳來一個平淡的人聲。
勿支盤忙又擡頭去看,就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像隻大蜘蛛一樣從洞頂黑暗處爬了出來,一張滿是黑油的臉朝下望着他。
“你……你們……”
勿支盤一看就知道對方三個不是普通人,驚懼難當,咬牙大吼:“你們是誰?
“咚!”
那黑影從三四丈高的洞頂落到地上,輕松的站了起來,卻不看他,而是對那虎皮武松說道:“這小鬼和他老娘很記仇,你最好不要惹他們。”
“切!”
那武松不屑冷哼,抱臂說道:“許他自己出醜,不許我笑嗎?大家都讓着他們母子而已,真以别人怕他們。”
“呵呵。”
黑影輕笑一聲,又看向那地上的小鬼,說道:“洛家小子,你行不行,不行就先到一邊歇着,待會打起來别傷到你。”
小鬼翻了個白眼,一下爬了起來,沖到河邊把舌頭伸到水裏涮了一通。
這才耷拉着舌頭,對黑影叫道:“哇哇,辣!辣!”
“哈哈哈哈!”
那武松又大笑起來,對小鬼說道:“你這鬼東西,不會是用你的匕首吃茱萸了吧?”
“他的匕首上的确有茱萸汁液。”
黑影也微笑道:“爲了讓洛家小子的匕首能傷到陰鬼,祭所巫師用茱萸汁液配制的巫藥浸泡過此刃,又特制了一個薄皮刀鞘置于他體内,防止傷到自身。”
“茱萸本來就辣,對陰鬼之身更如火燒灼,他舔了一口差不多就像被火燒了舌頭,不辣才怪。呵呵,我還以爲他會把自己的舌頭切下來……”
“你們到底是誰!”
三人旁若無人的說話,勿支盤惱羞成怒,大吼一聲,揮斧向距離最近的黑影砍去。
黑影動也不動,身上忽然長出一條黑油觸手來,一下卷住了勿支盤的手腕。
勿支盤奮力往回拉扯,怎麽都無法掙脫出來。
“盤族長,我們是耆國斥候,我叫亢。”
黑影語氣和善的說道:“你我之間沒有任何仇怨,爲何要逃避呢?耆候想與你一叙,特讓我們來請族長。”
“啊呸!”
勿支盤吐了一口,罵道:“任何人想搶守井族的領地,都是我的敵人!”
他把斧頭換到左手,去砍右手腕上的觸手,又被亢的觸手纏住。
“就是個凡人老頭而已。”
那武松在一旁失望的說道:“我們沒必要興師動衆。”
“噗嗤!”
他話音剛落,勿支盤背後的包裹突然炸開,兩股綠水朝二人噴射過去。
武松迅速跳下巨石,亢的觸手被綠水淋上,滋滋腐爛,也急忙收手後跳。
二人站定了,再看那勿支盤時,臉上都露出了驚駭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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