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清晨,聶傷站在高高的礁石上,瞭望着南方海域。
前方海天平靜,隻見鳥飛魚躍,沒有任何船隻的影子。
鲧之目的保鮮期隻剩最後一天了,蛟還沒有從敖來國返回。
那天鸹神隻用了小半天時間就飛到了敖來國,将消息傳給了蛟,然後又連夜飛了回來向聶傷彙報。
她說蛟得到消息之後,立刻去找敖丙想辦法。
敖來國上下都記得聶傷的恩情,對耆國之事異常重視,商議着是否派出快船将蛟運到大河口。
他們倒是有快船,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兩天兩夜的時間勉強能夠趕到河口水域。
可是這個時代的船隻隻能在近海做短途航行,根本沒有遠航的能力。海中波濤險惡,海怪攔路,幾乎沒有平安到達的可能性。
若有意外,雖然蛟有海龍血脈,不至于淹死,但時間肯定趕不上了。
敖來國主又親自去找了熟海民,希望他們能護送載着蛟的船隻駛到目的地。
熟海民也不敢保證,因爲他們的領地隻是靠近敖來國這一片海域,出了這個區域就到了野海民的地盤。
野海民和熟海民的關系就像狼和狗一樣惡劣,恐怕熟海民剛遊出地盤,就被野海民包圍分食了。
這條路也行不通,眼看着半夜的時間又耽誤了,蛟和敖來國貴族都心焦如火。
敖來國主實在沒有辦法,隻好使出了壓箱底的手段,又舉行了招呼儀式,将那條老海蛇給招了過來。
之前敖來國被陳塘國入侵,國之将亡時召喚出一條沉眠的聖龍拯救了自己,結果害的那條聖龍壽命耗盡,眼看就要死了。
老海蛇曾就此事痛斥過他們,不要再打擾聖龍和自己了,東海龍神的血裔就剩幾個老掉牙的老頭子了,讓我們安安靜靜的養老好不好?
敖來國人知道之後,深感慚愧,發誓就算國滅也不再打擾兩位海龍。
可是這一次,爲了聶傷的事情,他們不得不厚着臉皮再次招喚龍神後裔。
老海蛇又被招來了,怒氣沖天的遊到岸邊,怒斥敖來國人自私自利,不講信義。把快死的聖龍老太爺又一次吵醒了,還擾了自己休息,不配做東海龍神的後代!
敖來國主羞慚難當,跪地磕頭,解釋了好一番才讓老海蛇的怒氣平息了下來。
老海蛇聽說隻是一件小事,不再生氣,便問他們要怎樣?難道想讓那個凡人騎在自己一個老頭子身上?堅決不行!
敖來國主忙道,自己絕沒有這種想法,隻是想請老前輩幫忙疏通海路,讓熟海民帶着凡人到北邊海域去。
老海蛇想了想,還是不答應,說他老了,一動都不想動,一口氣跑上幾百裏,還不要了他的老命?
況且海裏水獸兇頑,沿路的海妖也不一定賣他的面子,萬一打了起來,他可不想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自己的生命。
那該怎麽辦呢?
敖來國主見他不幫忙,非常失望,惆怅不已。
誰想老海蛇思索了一會,又道,東海靠陸地的海域都是一位海王的勢力範圍。他可以對那位海王打聲招呼,讓海王幫助照顧一下。如果海王不答應,那他就沒辦法了。
敖來國人大喜,那位海王正好也是敖來國的熟人,經常和敖來國人做交易。
海王掌控着這一片海域的野海民和水獸,最适合運送蛟。
但海王長居深海,居所不定,也從不親自到海邊來,都是派手下野海民來做交易,短時間内很難聯系得上。
現在有了老海蛇的幫忙,隻要盡快與海王溝通好,就能可以出發北上了。
老海蛇果然是當地海域的地頭蛇,對海王的行蹤一清二楚,不到半個時辰就聯絡上來海王。
海王曾經也是敖來國的貴族,對敖來國很有感情,随口就同意了,并遣四隻智慧極高的娲海豚前來引路。
敖來國這邊即刻行動,派出最好的水手,駕着一艘快船,在幾十個熟海民的拖曳下,一刻不停的往北方駛來。
四隻娲海豚中,兩隻護送船隻,兩隻先在前方探路、開路。它們的遊速非常快,大半天時間就遇到了大河上過來的船隊,并把消息告知了黃離。
黃離聽說蛟再過一晚上就能趕來彙合,與衆人商議了一番,都認爲己方的内河船隻不适合在海中航行,趕夜路太危險。
便選了一處礁石停靠下來,準備在此等候,待蛟趕到,就于岩石洞穴裏展開移植巫術。
“耆候,不要看啦,海面上是看不遠的。”
黃離來到聶傷身後,用教訓内陸土包子的口吻說道:“看你的樣子,應該不熟悉大海。一定以爲,海上水面平平,沒有任何遮擋,肯定能看得非常非常遠是嗎?”
“告訴你吧,海面雖然一覽無餘,卻也不能遠視,任你有千裏之目,也最多隻能看出幾十裏遠。南方而來的舟船,當你看他們的時候,就已經距離很近了。所以,你在這裏看不到什麽,不要擔心啦。”
“呵呵,班門弄斧。”
聶傷心中發笑,瞅着她問道:“你可知爲何看不遠?”
“這個……
黃離一愣,撓頭想了想,說道:“大概是某個大能海神釋放的神術吧,爲了不讓凡人看到深海的景象。呃,我猜的,反正就是看不遠。”
“不是神術,就是很平常的現象。”
聶傷斷然否定了她的說法,指着距離海邊不遠的一個小島,問道:“那個島你去過嗎?”
“我飛在天上的時候,看到過此島,沿海聳立着幾丈高的崖壁,非常醒目。可是從我們這裏看去,卻看不到崖壁,與海面齊平的是沙地,遠遠望去還以爲靠海的是平緩的沙灘呢。你分析一下,是何原因造成的?”
“呃……不是神術的話……”
黃離使勁抓撓着腦袋,咧着嘴思考起來。
她最近在耆國學習了一段時間神農之道,不再是個渾渾噩噩的水妖了,也知道用科學方法分析各種現象。可惜基礎太差,學識淺薄,不論怎麽努力,腦子都是一片混沌。
“我、我……我想不出來!”
她還算有自知之明,稍一思索就放棄了,紅着臉說道:“我才上了幾天學堂,哪裏懂得這麽高深的道理?我家六鴉聰明,我去問問他。”
“嘿嘿嘿,你這婆娘,終于承認我比你聰明了。”
六鴉從洞裏走了出來,在她腦袋上扇了一巴掌,瞪眼喝道:“蠢婆娘,退一邊去,讓你學識淵博的夫君來替你回答!”
“你……你欠揍了是不是?”
黃離緊捏拳頭,咬牙切齒的罵道:“給我等着,今晚回到家我再收拾你!”
雖然威脅的狠,但也識相的退到一邊,把位置讓給自己男人。
“哼!”
六鴉冷哼一聲,一臉高傲的站到礁石上,指着前方說道:“雖然學堂裏沒有教過這個知識,但我在侯主編撰的算術學幾何科裏見過相關描述。”
“細節我就不說了,根據那個幾何原理,我猜測,海面上看不遠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爲、因爲……”
話到嘴邊,他忽然沒了信心,偷瞄了聶傷一眼,見聶傷面無表情,不禁糾結起來,猶豫半天都不敢開口。
“喂,什麽原因,你倒是說啊!”
黃離本來還對他怒氣沖沖,但見自己男人吃癟了,又關心起來,大聲鼓勵:“不要怕錯,這麽難的問題,耆候可能都不知道,說錯了不丢人!快說,咱不做懦夫!”
她越叫六鴉越沒信心,煩躁的吼道:“你閉嘴不要吵!”
“我才發現,我的答案太荒謬了,肯定錯了,若是說出來,會成爲其他人的笑柄的!讓我再想想其他可能。”
聶傷非常期待他把答案說出來,爲了考驗他的心性,卻又故作冷漠,依舊不發一言。
二人的大吵大鬧,把洞裏之人都引了過來,聽到聶傷的問題,都非常感興趣,紛紛發言解答,可是沒有一個說對的。
六鴉聽了衆人說法五花八門,但也有靠近自己思路的,生怕被人搶了風頭,終于忍不住了,大聲叫道:“弧形!是弧形!”
“都安靜!”
聶傷終于等到他開口了,問道:“弧形是何意?”
“是啊?什麽弧形?”
衆人也都一頭霧水。
六鴉叫道:“地面……不,海面,海面是弧形的,所以才看不遠!”
“???”
其他人更是迷惑了。
聶傷依舊平淡的說道:“你詳細解釋一下。”
六鴉左右看看,抽出匕首在一塊平整的石壁上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弧,然後開始講解:“我們在這裏,島這裏……所以,整個海面,都應該是弧形的!”
“……”
“啊——哈哈哈!”
片刻安靜之後,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海面是彎曲的,那水豈不是都流到低處去了!”
“大海無邊無際,若都是弧形的,中間豈不鼓到天上了!”
“荒謬絕頂!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
衆人笑的東倒西歪,捧腹捶地,都快笑斷了氣。
“……”
六鴉頭上流下了冷汗,眼中滿是驚疑,拿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發抖,不由看向聶傷,既緊張又羞愧。
“笑什麽笑?都給我閉上嘴,誰要再笑我男人,我打掉你們的牙!”
黃離神情恍惚了一會,暴怒大吼,還是止不住衆人的笑,羞惱不堪的對聶傷叫道:“耆候,我家六鴉雖然話語荒唐,但是态度認真,不能被人如此嘲笑。你快讓他們閉嘴!”
“安靜。”
聶傷伸出雙手,衆人竭力止住笑,紛紛站好,可還是忍不住捂嘴嗤笑,捂着肚子偷笑。
六鴉看到聶傷表情毫無波瀾,便覺自己一定錯了,更加沮喪,垂頭喪氣的蹲了下去,抱着腦袋懊悔不已。
“六鴉的說法對不對呢?”
聶傷環視了一圈,然後看着六鴉,衆人的目光也全投了過去,都緊閉嘴唇,随時準備再笑一場。
聶傷的神情突然變成了開心的笑容,舉起一隻手,高聲說道:“答案——正确!”
“啊!”
這下輪到衆人傻眼了,都面面相觑,一臉的不敢相信,就連六鴉也大張着嘴,生怕自己聽錯了。
“六鴉說的沒錯,海面就是弧形的!”
聶傷立在高處,雙手在空中劃了個圈,說道:“不止海面是弧形的,就連我們腳下的大地,也是弧形的!”
“再往大裏說,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土球,頭上的天空,也是包圍這個土球的圓形穹頂。具體形象,就是一個雞卵,地爲蛋黃,天爲蛋白。”
“哈哈!吾剛一至此,就聽到如此奇論!”
身後忽然有人說話,聲音洪厚如鍾。
聶傷急忙轉身,就見兩裏之外的海面上,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朝他招手。
“是海王!”
聶傷瞳孔一縮,很是驚訝,沒想到海王會親自來見他。
耆國和海王也有貿易往來,關系還算不錯,更加對方這次幫了自己大忙,聶傷不能怠慢,忙跳到最靠前的礁石上迎接。
衆屬臣也不敢再鬧,急忙整理衣裝,都站到他身後,一本正經的揣手等待。
那海王好像站在水面上,不見雙腳邁動,身體卻自動往前疾馳,很快就趕到近前,在距離聶傷十餘步的水裏停了下來。
聶傷打量對方,就見這海王身高一丈,極其雄壯。精a赤a着身子,露出一身發達的肌肉,隻在腰間圍了一圈海草遮醜,身上長着一層鐵青色細鱗。
披散的頭發垂到腰部,沾滿了綠色海藻,就像生了一頭綠發一樣,頭頂還戴着一個發光水草編制的綠a帽子。
面目是标準的華夏男人模樣,三十四五年紀。棱角分明,鼻直口方,眼睛明亮如星。
手裏提着一個由魚骨和鋸齒旗魚鼻子制成的魚叉,魚叉上還裝飾着許多閃亮的晶石,形象甚是英武!
再看他的腳下,赫然踩着一頭黑白分明的虎鲸!
那虎鲸的體型也比普通虎鲸大一半還多,正把腦袋擡了起來,一雙富有靈性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對面。
虎鲸周邊,四頭娲海豚在歡快的遊動,還有十幾個面目醜惡的野海民把腦袋悄無聲息的露出水面,警惕的觀察着礁石上的人類。
“耆候,有禮了。”
那海王朝聶傷拱手一禮,昂然說道:“鄙神,東海海王,敖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