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傷來到河邊灘地時,這裏的戰鬥也已經到了尾聲。
姜豹的算計出了錯,他本以爲隻要自己能牽制住鸹神三個,烏羅就可以耗光圍困者的體力。待凡人疲憊,河神府領主妖力耗盡,失去對水獸的控制力時,就能脫困了。
結果他還是低估了凡人的智慧。
劍父等人見烏羅憑借河水之力頑抗,又藏在水中難以攻擊,便派出大量人手在岔河上遊的軟泥地裏開掘了一條河道,将岔河裏的水引到大河裏去了。
烏羅藏身之處很快就幹涸了,隻剩下一個積水的泥潭。烏羅窩在爛泥之中,渾身力量無法發揮,身形也暴露在外,遭到了凡人們無休止的打擊,已經傷痕累累,窮途末路了。
“好了,就停這裏吧。”
聶傷騎在蟲二背上,從沒人的地方穿過蘆葦叢到了河堤底下,跳下來說道:“你就在這裏待着,不要亂跑,實在想看就露出半個人身看看就行了,切莫吓到衆人。”
“我又不是你的坐騎,你拴馬呢?”
蟲二一臉不爽的叫道:“要不是看你腿上有傷,我才不讓你騎我呢!你不向我緻謝,還唧唧歪歪羞辱我!”
聶傷摸了摸腰腿上的傷口,笑道:“那姜豹有兩下子,爪子上殘留的古怪之力竟然能減緩傷口愈合。”
“呵呵,多謝你了。我不是嫌棄你,而是神靈不能在凡人面前随意現出原形,這是天下衆神都默認的規矩。你在衆目睽睽之下公開露面,會惹來大麻煩的,還是藏起來比較好。”
蟲二歪着嘴叫道:“哼,他們早就看到我了,藏什麽藏?”
聶傷臉色一沉,不悅道:“我不是安頓過你嗎,怎麽還不聽我的話?”
“我沒那麽傻。”
蟲二揮手叫了一聲,人身扭了幾下,便從巨蟲身體裏爬了出來,光a着a身a子站在聶傷面前,說道:“怎麽樣?誰能看出我是痋神?”
他身上沾滿了黃色黏液,看着十分惡心,還有一股刺鼻臭味。
聶傷眉頭皺了一下,拳頭放在口鼻上,點頭說道:“這樣就好。你的肉身分離之術,什麽時候學會的?”
蟲二抓起一把蘆葦在身上蹭粘液,随口說道:“我一成神就會了。你以爲我和我的小夥伴們平時是怎麽玩耍的?當然是用了分離之術啦!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聶傷看着神情明顯呆滞了許多的巨蟲,問道:“你的痋蟲之身,還有沒有智慧?”
“回土裏去。”
蟲二對蟲身說了一句,那巨蟲便揮動前爪在地上快速刨洞,很快就鑽到土裏不見了。
“看到了沒?它很聰明的,當然有智慧。”
蟲二轉過身來,得意的笑道:“我和蟲身神念相通,随時都可以控制它。在我不管它的時候,它就會按照我的吩咐,或者藏在一個地方等着,或者在土裏潛行,一直在暗中跟随我。”
聶傷瞅了瞅他,疑道:“既然你可以分裂出人身,爲何平日都以本體示人?蟲身太巨大,與人交往很不方便。”
“我可不敢經常離開它。”
蟲二邊擦身體邊說道:“肉身分離之後,靈魂就會轉移到這具人身之上。本體也不能不管,必須分出一道靈魂讓它能夠自己活動。而靈魂這種東西,是不能随便分割的,否則會出大問題。”
“你見過鼻涕蟲嗎?把一隻鼻涕蟲切成兩半,它慢慢會長成兩個鼻涕蟲。靈魂也是一樣,分離的久了,也會變成兩個獨立的靈魂。”
“蟲身裏的那道分魂雖然弱小,但也會逐漸趨向完整,與我的靈魂越來越陌生,排斥之力也就越強。”
“它對我的排斥之力越強,我回到本體之後,精神問題就越多。而且我這具人身隻是一個分身而已,力量弱小,蟲身才是本體。若被分魂占據了本體,就永遠不可能奪回來了。”
聶傷第一次聽到這種理論,心中若有所悟,又問道:“是不是所有的神靈都是這樣?”
“肯定是啦。”
蟲二點頭說道:“隻不過人家大神的神力充沛,靈魂穩固,可以長時間使用分身。”
“像我這種小神,分開一個時辰,回去都要耗費一天時間摒除雜念,分開一天,就有被鸠占鵲巢的風險,分開兩天,呵呵,必死無疑!”
“所以我和夥伴們玩的時候,每過一刻時間,就借口去尿尿,回到本體清理雜念,然後再出來繼續玩。結果被那幫家夥取了個難聽的外号,叫做尿……呃!”
“這個你就不必知道了。”
他忽然反應過來,對聶傷伸手道:“你有多餘的衣服嗎?借我穿穿,這個樣子被人看到了,有損我痋神形象。”
“先湊合着遮醜吧。”
聶傷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扔給他,邁步走上了河堤。
到了高處一看,就見岔河兩岸站滿了凡人,男女老少皆有,足有兩三千之多。手持棍棒器械,熙熙攘攘的議論着,一點緊張的樣子都沒有,反而像是來看熱鬧一樣興奮。
大河裏聚集了一兩百艘大小船隻,都堵在河口處,船與船之間都以繩索相連,還拖了好多張漁網,把河面封鎖的嚴嚴實實。
現在岔河水幹,用不着水獸了,但在河口之外的大河水面上,依舊黑壓壓擠滿了大魚水獸。
魚群之中,可見三個身材壯碩的領主正站在大型水獸身上,往來遊弋,操控着整個水獸群。
河道内外,泥灘水面上,到處都是水獸的屍體。
絕大多數都是各色大魚,肉食的草食的全有,還有少量鳄魚水犀,龜鼈蝦蟹,水蛇巨蛙水猴子等物,很多水獸聶傷從來都沒有見過,也不知是什麽東西。
這些水獸有的像是被絞肉機絞了,有的像被壓路機碾了,每個都支離破碎,身體變形,死狀極慘。
“怪不得漁民那麽高興,這麽多魚肉,半年都不用打漁了。幸好現在沒人去搶,不然河神府非翻臉不可。“
聶傷吐槽了一句,目光越過人群看向河道。
就見十幾丈寬的岔河裏全是淤泥,隻在中間有一小塊積水,水裏有個巨物正在翻滾,渾身泥污,攪的泥水潑濺,看不清是什麽模樣。
河邊的灘地上,兩三百個精壯男女正對着巨物不停的射箭。那巨物身邊落滿了箭矢,身上也插的像刺猬一樣,滲出的血水連黑泥都遮掩不住。
在爛泥翻湧的河道内,十來個背着烏龜殼子的怪人,邁動長長的鶴腿,在泥地裏活動自如,如履平地。
還有一道狹長的龍舟一樣藍光,上面載着五六個人,在泥水上穿梭往來,異常迅捷。
長腿龜殼人和藍光龍舟之人圍着巨物不斷投擲短矛,時不時的沖到近前,近距離投擲,有的甚至靠近了大力捅刺,然後迅速逃開。
在衆多凡人的遠近攻擊下,那巨物就像被螞蟻攻擊的肉蟲,血流如注,動作越來越緩慢。
“真是沒用啊,打了這麽長時間都沒有把那條魚殺了,我去幫他們收拾了。”
蟲二披着袍子爬上坡來,看了一眼就要動手。
聶傷擡手止住他,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很多場合不适合大人物出手。你已經吃了姜豹,就不要再和别人搶功了。劍父他們也快結束了,我們等着就是。”
二人立在高堤上看着,正在岔河邊指揮戰鬥的劍父被手下提醒,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神情有些緊張。
他與渾吞交談了幾句,又對手下發号施令了一番。
然後便見堵口的船隊打開了一道口子,大河裏的河神府領主驅動着一大群水獸,從船隊中間穿了過來,爬進岔河裏待命。
聶傷一看,這些水獸全是大型的龜鼈鳄魚水犀,小炮灰幾乎沒有。
隻見渾吞和黃離在水獸群裏喝呼了一番,水獸便分成了兩撥。
一撥是兇猛的鳄魚水犀之類,都集中到岔河中間。其他脊背寬闊的龜鼈則來到岸邊,凡人勇士跳到他們背上,每隻身上都載了兩三個人。
“看到沒有,劍父要發起總攻了。”
聶傷對蟲二說道:“你說他們能不能一鼓作氣幹掉那烏羅?”
蟲二笑道:“呵呵,一條快死的魚而已,有什麽難殺的?這都殺不死,他們就跳泥裏淹死算了。”
“嘟!嘟嘟嘟!”
岔河兩邊準備好之後,有人吹響了葦笛。
“呼啦啦!”
數百隻水獸瞬間動了,一起朝泥中巨物湧去。
中間的鳄魚水犀直接沖了上去,圍着烏羅撞擊、撕咬,龜鼈則托着凡人勇士慢慢靠近,在外圍放箭和投擲短矛。
“嗚嗷!”
那巨物一聲怒吼,黑泥中蓦地出現了一張長滿利齒的血盆大口,将嘴邊的水獸一口攏在其中。
那大嘴足有一丈多寬,一下就咬住三四條水獸,咔嚓一聲咬成幾段,再把碎肉吐出來,扭頭繼續吞咬旁邊的水獸。
“嘩——砰!”
在大嘴攻擊的同時,它巨大的魚尾也高高翹起,轟然拍下,把一堆水獸拍的骨斷筋折,内髒冒出,近處的水獸也被激起的泥浪掀到一邊。
那巨物一個攻擊下來,就擊殺了近十頭大型水獸,再将尾巴左右一掃,頓時就把身邊的水獸群攪的人仰馬翻,河道裏就像開了鍋一樣。
但是水獸數量幾乎占了小半個河道,被殺死一批,立刻又有一批湧了上來,凡人的攻擊也越來越犀利。
烏羅傷勢越來越重,反擊了幾次之後漸漸頹然無力,被無數水獸團團圍住,活動的幅度越來越小。
“嘟嘟嘟嘟!”
葦笛再次響起,外圍的凡人勇士都換上了綁着繩索的倒刺魚叉,小心的靠到近處,全力投擲。
幾十柄魚叉深深刺入了巨物的身體,烏羅身上已經挨了幾百下,早就麻木了,對此也沒有反應。
衆人将魚叉投了出去,急忙拍打身下龜鼈,讓它們拖着繩子往河邊遊,很快就上了岸,又招河岸上的人群來拉繩子。
“嘟嘟!嘟嘟!”
葦笛又響,渾吞、黃離立刻命令水獸散開,岔河中間隻留下烏羅一個在爛泥裏喘息。
“拉呀!”
劍父高舉長劍,一聲令下,岔河東岸,足足五六百号人拽着繩索,一起用力拉扯,烏羅的身子被緩緩拉動。
“嗷嗚!”
烏羅預感到了危機,狂吼叫一聲,拼命扭動身體,竟然把如許之多的凡人拽的向後踉跄。
圍在他身邊的凡人勇士再次沖了過去,發起了兇猛攻擊。烏羅力道一衰,無力反抗,身體又被拉着向岸邊移動。
“嗨呀!嗨呀!”
拉繩之人喊着号子,把巨物緩緩拖行,逐漸将之拖離了泥水,一點點的拉到了河灘上。
直到這個時候,聶傷才看清此物的模樣,原來是條十幾米長短的大鲶魚!
大鲶魚到了旱地上,奮力掙紮了幾下,最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隻是張嘴喘息,一副認命的模樣。
劍父一揮手,周邊的勇士都舉着武器,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
“嘿嘿,也太弱了吧?”
蟲二笑道:“我們打的姜豹多厲害,這鲶魚連姜豹的一成實力都沒有。就是一條大魚罷了,連神力神技都沒有,這種東西也配稱神靈?”
聶傷抱臂說道:“不要小看他,姜豹把他當成朋友,說明此魚的實力不會比姜豹差多少。”
“之所以表現如此不堪,乃是離了水的緣故。他乃是水生神靈,一切本領都是依水而生的,我相信他在大河裏一定可以翻江倒海,比姜豹更能對付。”
蟲二也學他抱臂在胸,不屑道:“也就是躲在水裏奈何他不得,一條魚能有什麽本事……”
“呼啦!”
正說着,那烏羅忽然動了,尾巴左右一掃,将身後靠近之人拍飛了出去。
“噗!”
趁着人群慌亂時,它又張開大口,吐出了一大股黑水。
黑水流在地上,裏面竟然是無數蠕動的小鲶魚,那小鲶魚就像一兩尺長的黑蛇一樣,潰散開了,四處亂爬。
“攔住它們,一條也不許逃了!”
劍父大喝着下令,周圍之人立刻用武器劈砍腳下的小鲶魚,誰想小鲶魚猛然跳起,對人噴吐黃水。
“啊!”
被噴到之人皮膚和衣服頓時冒出白煙來,捂着傷處慘叫倒地。
小鲶魚紛紛跳起噴水,衆勇士慌忙躲避,現場一時大亂。
那巨型鲶魚也活躍起來,四根魚鳍迅速變長變粗,很快就長到象腿粗細,四尺長短。
然後支撐起身體,擺動四腿,沿着小鲶魚打開的通道,一扭一扭的往大河裏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