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二身上有玄鳥血脈,聶傷可以随時感應出來,确定了方向,便緩步而行,一邊觀看景色,一邊追尋着往洞府深處走去。
走了沒多久,前方霍然一亮,出現了一個露天的小院,約有半畝大小,一圈洞壁足有幾十丈高,如同一口巨大的豎井一般。
小院很幹淨,一顆荒草都沒有,長着一些枝幹稀疏的梅樹、桂樹,還有開着白花的梨樹,中間有條卵石小徑,曲折通往一間草亭。
“嘿嘿嘿,秭歸,你看我,快看我,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聶傷擡腳剛要踏上小徑,就聽前方傳來了蟲二的聲音,急忙收回了腳。
“呵呵,果然,這厮是來見秭歸神女的!“
聶傷心中發笑,從花樹間偷眼看去,就見蟲二站在草亭外,像隻猴子一樣望着對着草亭賤笑。草亭兩面圍着葦席,卻看不到草亭裏的人。
隻見蟲二彎腰縮肩,從背後拿出一個草編的小籠子,笑道:“哈哈,看這是什麽?”
草亭裏沒有聲音,聶傷定睛去看,隻見那小籠子裏關着一隻麻雀大的綠色蝈蝈,正用前腿摩擦一雙鍘刀般的大牙,模樣很是猙獰。
蟲二用手指逗弄着大蝈蝈,一臉谄笑道:“上次你說,紡織娘唱歌好聽,可惜卻不懂人心,不能應時應景而唱,是爲憾事。”
“嘿嘿,我爲了讓你高興,花了好長時間,足足幾十年,終于培育出來這種,能夠應時而唱的紡織娘。不信你看。”
他把大蝈蝈放在面前,嘴裏發出幾聲怪叫。
大蝈蝈對他畏懼的緊,一下兇态全無,縮成一團,振翅發聲:“唆——唆唆唆,唆唆,唆唆唆唆……”
“哈哈,怎麽樣?”
蟲二得意的挺胸說道:“這是春之聲。春天萬物複蘇,蟲兒初醒虛弱,茫然又滿懷希望,便是這種蟲鳴!”
“接着聽夏之聲!”
他又對大蝈蝈怪叫兩聲,蝈蝈改變了聲音,開始吱吱吱的放聲長鳴。
蟲二咧嘴微笑道:“夏日炎熱,蟲兒生命旺盛,就如烈日當空,肆意迸發,交配求偶,繁衍生息,皆在此時!”
他嘴裏說着,眼睛看向草亭,裏面還是悄無聲息,不禁有些慌亂,忙叫道:“春夏都不好聽嗎?”
“嗯,咳咳,那就聽秋之聲。秋聲悲涼凄婉,乃生命将盡,輪回結束之音。我一直都不喜歡秋聲,不過你喜歡秋天,應該能對秋之聲有感觸。”
說完,急忙讓大蝈蝈唱響了秋之聲:“滋——滋——滋滋滋……”
大蝈蝈唱了半天,草亭内還是沒有聲音。
“唉,你都不喜歡。”
蟲二滿眼失望,歎了口氣,看着大蝈蝈說道:“一年三季都唱完了,你還是不喜歡。你不是說想聽紡織娘唱歌嗎,我的紡織娘能唱三季,你都不喜歡,你到底喜歡聽什麽?”
他轉着眼珠子,自語道:“難道世上真有四季,而非三季?聶傷和那些凡人說的是真的,是我沒見過那個什麽冬季?”
“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忽然眼睛一亮,揮拳叫道:“對了!秭歸喜歡聽的,一定是冬之聲!”
“好!太好了!今年秋天結束後,我就不冬眠了,我要親眼見證冬天,然後讓紡織娘學會冬之聲!可是,現在才是夏天,還要好幾個月才到冬天,我等不及了,該怎麽辦呢?”
聶傷在一旁偷聽,微笑道:“你想見冬天,呵呵,我就讓你見識一下。”
便暗中聯系貘先知,讓她将夢境場景變成冬季。
“呼——”
一陣北風吹過,萬木凋零,花草枯黃,泉水小溪凍的咯叭直響,天上飄下了鵝毛大雪,小院裏登時覆蓋了薄薄一層白雪。
“……啊哇哇哇!”
蟲二面目呆滞的看着突變的環境,一時愣在當場,突然大叫一聲,急忙命令大蝈蝈:“快快快,冬天,這是冬天啊!快學習冬之聲!”
“咯……吱……”
大蝈蝈艱難的叫了兩聲,四腿一蹬,死在籠子裏了。
“你這個廢物,怎麽……嗚吼吼,好冷,太冷了!”
蟲二一愕,顧不上發脾氣,迅速扔了蝈蝈籠子,抱緊胳膊跺腳直打哆嗦。
“嗚嗷嗷嗷!冷!冷冷冷!好冷!”
“這就是冬天嗎?怎麽這麽冷?哆羅羅,哆羅羅,寒風凍死我,我要鑽土窩!”
他抱着膀子,鼻涕凍成了冰棍,一頭紮到地上,撅着屁股在地上刨土。可是地面也凍的像石闆一樣,根本刨不動分毫。
“哆羅羅,哆羅羅!我要……我要不行了!我要睡……睡……呃……啊!”
他慘叫一聲,一下翻倒過來,四肢蜷縮在身前,像一隻死蟑螂一樣躺在地上,舌頭伸了老長,渾身迅速僵硬,很快就被雪花掩埋了。
“哈哈哈哈!”
聶傷實在忍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邁步走上小徑,口中說道:“先知,讓你變成冬天,你下點雪吓唬吓唬他就行,何必搞得滴水成冰,冷成這般模樣?别把他吓死了,趕緊換成春天。”
“哼,我早就想教訓這隻讨厭的老蟲子了!”
天空中傳來貘先知的聲音,氣候迅速變化,很快就春暖花開,鳥語花香,氣溫也暖洋洋的。
聶傷走出小徑,呼道:“喂,蟲二,春天來了,你睡了一冬天,該醒了。”
“呃……嗚嗚……”
蟲二喉嚨裏發出渾濁的聲音,身子抽搐幾下,很快就清醒過來。
睜開眼四處瞧了一遍,長籲道:“冬天太可怕了,還是三季好,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冬天。”
“诶,你怎麽也到這裏來了?”
他正緩氣時,一下反應過來,急忙爬了起來,盯着聶傷,警惕喝問道:“你是怎麽找到秭歸洞府的?嗯,你一定在暗中跟蹤了我,是不是?”
聶傷沒有回答,微微一笑,說道:“你如此害怕冬天,怎麽爲你的心上人找到冬之聲?”
“唔?”
蟲二一愣,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這個話題上面,用力撓着頭,愁悶的自語道:“對啊,秭歸要聽冬之聲,我要爲她找到冬之聲。可是,我……冬天……太痛苦了,我好害怕!”
“不!秭歸要聽冬之聲,我不能讓她失望!就算凍死了,我也要爲她采到冬之聲!”
他鼓起勇氣,高舉雙手對着天空大叫:“冬天,你來啊!我不怕你,你快來快來!”
“哼哼,我滿足你!”
貘先知在聶傷的神念中冷笑,天氣驟變,眼看又要變成寒冬。
“不要!”
聶傷急忙止住她,瞬間又陽光明媚。
“冬天,你快來啊!你快來……”
“喂,閉嘴!”
蟲二還在聲嘶力竭的大叫。
聶傷大喝一聲打斷他,說道:“蟲二,我想你猜錯了秭歸神女的心意,她想要的,可能并不是靠冬之聲。”
“不是冬之聲?呼,太好了!
蟲二面露輕松之色,長出了一口氣,疑道:“你怎麽知道不是?難道你比我還了解秭歸?”
聶傷負手說道:“我不認識秭歸神女,自然也不了解她。不過,你确信她要聽你的蝈蝈叫嗎?你問過她了?”
“這……”
蟲二猶疑道:“沒問過,是我自己猜的,她曾經說想想聽紡織娘唱應時之歌,一定就是想聽三季歌。”
“呵呵,這麽看來,你的确猜錯了。”
聶傷笑道:“秭歸神女說的應景應時之歌,非是明指時節,而是說,能唱出人心情感之歌。你那蝈蝈隻是發出三種不同的蟲聲而已,稱不上歌聲,更不是秭歸神女要聽的歌。”
蟲二聽的似懂非懂,一臉愁容,摳着牙說道:“你就說吧,她到底想要什麽?”
聶傷看向草亭,說道:“最好先讓我問問她。”
“可是,她……她……”
蟲二爲難道:“你見了她也問不出什麽來。”
聶傷見他神色有異,心生狐疑,指着亭子口,問道:“我能面見神女嗎?”
蟲二躊躇片刻,終于使勁點頭:“好,你來問她。”
聶傷緩緩移動步伐,視線一點點的繞過遮擋的葦席,逐漸看到一個身穿黃衣的身影坐在席子上。
來到正面一看,隻見一個黃衣少女懷裏抱着一個花籃,地上灑了一地花瓣,一隻手枕在石案上,正托腮沉睡。
“好純美的神女。”
聶傷看清對方的面容,暗自感慨,思忖道:“這是蟲二記憶中的秭歸神女,爲什麽會處在沉睡狀态呢?嗯,一定是蟲二這厮心虛,不敢直面本人,才幻想出一個不能做出反應的對象來。”
“呵呵呵,真是自欺欺人,對着這樣的神女自說自話,對方沒有回應不很是正常嗎,有什麽好失望的?這老蟲子,就是個怯懦舔狗!”
聶傷心中嘲笑,問蟲二:“可否叫醒神女,才好問話?”
蟲二搖頭道:“我叫不醒她,我見到她時,她就這樣。”
聶傷仔細瞅着他,心疑道:“莫非是神女不接受蟲二,對他的态度不聞不問,才在蟲二心中投射出這個沉睡的形象?”
“如果是這樣就不好辦了,不喚醒神女不行,喚醒神女也不行。她表态之後,蟲二被拒絕,心态定會崩潰。”
“不,不一定。蟲二這幅慫樣,怎麽可能對神女示愛過?隻是他自己想象的而已,神女也許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想法,對他或許還有意思。”
“此事可能關系到蟲二突破成神,成與不成,必須要試一試。”
聶傷下定決心要喚醒神女,但神女乃是蟲二心中映射,貘先知無法施加影響。
蟲二什麽忙都幫不上,他那點悟性,要是能喚醒神女,早就成神了,不會一直卡在這裏,隻能靠聶傷想辦法。
聶傷圍着草亭走了幾圈,從各個角度觀察着沉睡的秭歸神女,又把附近環境也仔細查看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最後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蟲二身上,打量了好一會之後,依舊沒有靈感。
“哎,你又想逃!”
就在這時,忽聽蟲二大叫一聲,一下撲到地上的籠子旁,指着裏面的大蝈蝈大罵:“你再逃,信不信我揍你!”
聶傷聞聲看去,隻見那大蝈蝈已經活了,正在用鋒利大牙啃咬籠子,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眼看要把草莖啃斷之時,蟲二撿起了籠子,将之恢複完整,對着大蝈蝈罵道:“就知道逃!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變成能唱三季歌的螽斯,你逃了,誰給秭歸唱歌聽?”
“這是……這厮的命蟲哪裏去了?”
聶傷看到這幅情景,恍然大悟,無比震驚的叫道:“這荒唐老頭,爲了讨好女人,竟然把自己的命蟲變成了大蝈蝈,還把它束縛住,不讓脫身!”
“怪不得他無法突破成神,可憐的命蟲,被折磨的好慘。不對,他折磨命蟲,不就是在折磨自己嗎?這老家夥還玩的是虐戀,小白臉才用的談情說愛的套路!真是服了你了!”
聶傷又好笑又好氣,不過找到問題所在,還是輕松愉快,不客氣的喝問:“此螽斯,可是你的命蟲?”
蟲二拍掉籠子上的土,不在意道:“當然是命蟲,不然怎麽能唱歌?你不知道培育能唱歌的蟲子有多難,它必須要特别聰明,隻有能和我心意相通的命蟲才能做到。”
“果真如此。”
聶傷嗤之以鼻,又問:“命蟲,以前的原形是什麽?”
蟲二想了想,搖頭道:“我想不起來了,不過無所謂,能唱歌就好。”
聶傷說道:“它這個樣子也沒用,立刻放了它。”
蟲二把籠子藏到背後,梗着脖子叫道:“不行!你以爲你是誰,你憑什麽命令我?”
“我說過了,神女要聽的不是你的鳥蝈蝈亂叫,而是懂她心意的歌聲!”
聶傷解釋了一番,喝道:“快放了它!”
“我就不放,你吓不住我!”
蟲二抱緊籠子,轉身要逃。
聶傷無奈,隻能好聲說道:“要怎麽你才會放了它。”
蟲二叫道:“我讓它叫醒秭歸,你要是能叫醒秭歸,我就放了它。”
聶傷煩躁起來,大叫道:“你先放了它,我才能找到喚醒神女的辦法!”
“我不放,你先喚醒神女!不然它就不能再變回紡織娘了!”
蟲二把籠子藏進草衣裏,死犟着不聽。
“你……”
聶傷氣的直想把他痛揍一頓,将大蝈蝈搶過來,但也知道無用,不禁頭疼起來。
無奈沉思,半晌之後,漸漸露出微笑,看着蟲二說道:“我明白了,蝈蝈唱沒用,要你親口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