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晴空,洪泛的泥沼總算可以通行了,數千土焦人從土山下來,踩着泥濘,迤逦往北行進。
泥沼小路蜿蜒難行,他們還攜帶了許多馬匹、辎重,走的十分緩慢。一行隊伍稀稀拉拉的拖了好長,最前方已經出了沼澤,隊尾還在土山上收拾行李。
“侯主,虎方、英國和六國衆貴人在前面等着拜見你呢。”
蛟從前方急急奔回土山腳下,對聶傷禀報。
聶傷朝遠處張望了一眼,對身後拘土氏爺孫倆吩咐道:“你們兩個于後壓陣,等隊伍全部走完,最後再走。”
“下臣遵命!”
拘土氏已經認命了,加之剛找回了親孫子,心情不錯,毫無抵觸的彎腰應聲。
那土行孫還沒适應新身份,看到自己祖父一臉卑微,不屑一笑,别别扭扭朝聶傷拱了下手,算是答應了。
“瞪大眼睛,不要讓人偷襲了。”
聶傷囑咐一句,翻身上馬,縱馬走進了泥沼裏。
戰馬在隊伍旁邊深一腳淺一腳的邁着步子,雖然有蛟帶路,還是走的異常吃力。
聶傷騎的不耐煩,想下馬來自己走路,可是馬上就要會見貴客,沾一身爛泥很不體面,隻能耐着性子慢慢往前挪。
“舒亞子那老家夥說要送我一對大青羊,不知什麽送到?芭蕉扇還在我這裏呢,老家夥難道不心急嗎?”
“要是能騎上大青羊,走這種路就輕松多了。诶,不對。大青羊擅長攀爬跳躍,似乎不适合凫水趟泥,作用可能還不如馬呢。
他口中自語,磨了好長時間,馬蹄終于踏上了堅實地面。
“侯主,三方貴客就在前方不遠處。”
蛟引領着他穿過一片樹林,前方出現了一大塊空地,土焦人的臨時營地就設在這裏。
在營地邊緣,還有三支百餘人的凡人隊伍,旗幟衣服皆不同,另有一個大棚屋搭在向陽的坡上,棚屋門口立着一群服飾華貴的貴人。
聶傷走了過去,人群立刻湧來施禮。
“哈哈,耆候,沒想到我們還能在南方見面!”
白胖的英國貴人肥員一把抓住聶傷的馬缰,開心笑道:“這裏我是地主,耆候快快下馬,嘗嘗我們南方的梅酒。”
聶傷跳下馬來,對他笑道:“肥員兄越發圓潤了,最近幾次輸銅船隊都沒見到你,我還想你呢,原來你在家裏偷懶。”
“哈哈哈,我地位愈高,不跟船了。”
肥員抖了抖寬大的袖子,又是遺憾又是自得的說道:“因我力主在帝辛和耆候身上押下重注,大賺特賺,國内貴人都深服我的眼光和魄力。所以……嘿嘿嘿,我現在掌管全國的礦石采集、冶煉、輸送之事,大權在握,自然沒時間往外跑了。”
“哦?大喜事啊!恭喜恭喜,恭喜肥員兄!”
聶傷聽了也很高興,這貨掌權後,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和耆國進行銅礦石交易了。
他與肥員寒暄幾完了,把目光投向其他貴人,六鴉上前介紹身後之人:“侯主,這是六國宗室,吾之族叔。”
聶傷和那六國宗室施禮畢,蛟也立刻介紹另外幾個蠻夷裝束之人,“侯主,這三位,便鼎力支援我們的虎方部三位首領。”
聶傷也施禮過了,和衆人一起走進木棚,裏面早已擺好了器具備好了酒食。
互相客套幾句,聶傷舉杯邀酒,對三方貴人表示感謝。
在他日夜兼程趕來淮南的同時,鸹神已經提前數日将他的命令傳達給了蛟和各地商隊。虎方的幾個相熟部落、英國肥員收到消息後,各出兵一千,迅速來援。
六國和耆國沒有交情,本不想出兵,沒想到早年逃走的宗室子弟六鴉突然返回,作爲耆候使者,請求出兵救援耆國的販奴商隊。
六國人收下了六鴉帶來的大禮,又聽了六鴉許下的重諾,不禁動了心。商議了一番後,覺得此行沒有風險,純是白賺,于是也出兵五百來相助。
雖然三軍并沒有和群舒追兵交戰,但是給群舒之國施加了壓力,威脅了群舒大軍的側翼,牽制住了群舒軍,使之不敢貿然攻山,給聶傷的趕來争取了時間。
衆貴人就在野營裏歡飲了一通,聶傷将攜帶來的耆元現場付給三方。英國和虎方各一萬元,六國五千元。
這些耆元可以随時從通行全國的商隊購買任何貨物,是最近最搶手的硬通貨。
三方貴人拿到手中,都欣喜不已。六國貴人見另外兩方的數額是自己兩倍,很是眼紅,早知道就多派軍隊過來,隻是遊行一趟就得了這麽一大筆巨财,着實懊悔不已。
耆國商隊領隊見對方一仗沒打就白得了這麽一大筆錢,很不理解,向聶傷抱怨給的太多了。
聶傷将之訓斥了一頓,并耐心解釋了一番:因爲耆元的特殊性,耆國大概相當于後世的阿妹國,印鈔機随便開,反正有全世界買單,能花錢辦好的事,就不要心疼錢。
商隊領隊也不知是真的明白了,還是他本來就是故意捧哏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佩服的五體投地,高呼侯主英明,猛拍了他一通馬屁。
錢拿到手之後,聶傷和耆國的信用度在三方心中又提高了幾個等級。聶傷趁熱打鐵,又與之歃血發誓,簽訂了友好通商條約。
條約内容與舒亞子簽的那個大體相似,都保證承認耆元地位,互相保護商路,疏通道路,建立商隊進行通商,互通有無。另外三方還都主動要求聘請耆國教習來本處教授神文……
次日,告别了三方貴人,遷徙隊伍繼續趕路。
渡過淮水之後,聶傷命其他人護送隊伍進行,自己帶了幾個斥候和熟悉道路的虎方向導,還有拘土氏,往東北方而去。
在幾無道路的崇山峻嶺裏走了兩日,馬匹就損失大半,一行人隻能步行,在叢林裏艱難跋涉。
聶傷的體質自然不感到艱苦,輕松而行。有兩位神靈的保護,其他随從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可也抵不住勞累,一到下午紮營時,都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夜幕降臨,溪邊的廢棄村子裏升起了兩堆篝火。
衆人圍着火焰或躺或坐,有的在燒水,有的在燒烤食物,有的在呼呼大睡。
聶傷沒有在火堆邊,而是坐在溪水邊的一塊石頭上,喝酒沉思。
那虎方向導皺着臉小心的蹩了過來,戰戰兢兢的說道:“耆、耆候,小人該死,小人實在找不到紅夷了。”
聶傷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斥責,微笑道:“來時你不是很确定嗎?不要灰心,再找找。”
向導無奈的說道:“小人以前的确很熟悉這一片,誰能想到,這裏的夷人不知啥時候打過仗了,周圍幾十裏都打成了廢墟,一個活人都見不到。”
“小人找不到人打問,也不知道紅夷人現在如何了,不知是被滅了,還是遷到他處去了。南面是我們虎方的地盤,沒有聽說過大量紅夷逃來,他們應該是翻過山到大行山北面去了。”
“我們要是翻山去找的話,走大路還要走将近十天,小人知道一條小路,隻要兩三天就能穿過。但是此路小人好久沒走過了,不知道現在道路是否完好,而且路上危險重重,小人不敢确定能不能通過,還請耆候決斷。”
“唉,陸行神靈的機動性太差了。”
聶傷暗歎一聲,扭頭看了看星空下黑黝黝的大山,說道:“就走小路,我會保護你們的。”
向導松了口氣,拱手施禮離開了。
聶傷望着北方,郁悶的喝了口酒,自語道:“這麽大的山林,我就算會飛,也很難找到紅夷部落。若是他們真的滅亡了,河神的心願就落空了,長噫之魂也永遠遺失了。”
正滿心惆怅時,目光忽然一閃,戒備的擡起頭來。
“有神靈來了!”
他立刻背起劍匣,朝岸上的哨兵打了個手勢,挺身立在水邊,直面溪水下遊。
“哈哈,耆候莫慌,是老夫。”
一聲長笑,從林子走出三頭大青羊來,最前面的青羊身上騎着一個白須老者,真是舒亞子。
“老夫有事來晚一步,帶着青羊找耆侯換寶扇,誰想耆候已經離開了土焦人了。”
舒亞子牽着兩頭青羊走上前來,對聶傷笑道:“我問清了耆候的去向,便折到這裏來找。幸好還是找到了,不知耆候到此荒山野嶺做什麽?”
聶傷迎了上來,打量着三隻大青羊,說道:“我有件舊事來找紅夷,誰想他們竟然不在此地居住了。”
“找紅夷啊。”
舒亞子撫須想了想,說道:“紅夷這些年勢微,越發弱小,我也不怎麽關注。既然不在了,已被吞并了吧。”
聶傷道:“我的向導說,他們可能遷到大山北面去了。他不熟悉道路,所以困在此處。”
舒亞子笑道:“我知道一條翻山之路,可惜不能陪同耆候前去。”
聶傷道:“無妨,舒家老祖隻要給我指明道路即可。”
舒亞子将身後的兩隻大青羊牽了上來,說道:“山間道路複雜,說不清楚的。不過正好這兩隻龍脈青羊走過此路,待我以神術告知,它們自會帶耆候過去。”
“如此甚好!”
聶傷大喜,立刻命人将寶扇送來還給了對方。
舒亞子接過芭蕉扇,滿臉欣慰的撫摸了一番,這才在兩隻大青羊耳朵邊竊竊私語了幾句,把缰繩遞給聶傷。
“耆候上次所說之事,老夫已經有決斷了,還望耆候别忘了你答應過的事情。”
聶傷意味深長的瞅了瞅他,接過缰繩道:“不會忘,你自己小心。”
“嗯。”
舒亞子應了一聲,一拱手,驅動身下大青羊,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咩耶耶!”
兩隻大青羊見主人走了,都放聲大叫起來,扭頭就要去追,被聶傷拉住缰繩,怎麽都掙不動。
“喂喂喂,不要怕,我是你們的新主人。”
聶傷一隻手拽着,伸出一隻手想摸一隻黑眼圈的青羊,誰想那羊竟然一頭朝他撞來!
“山羊的性子果然惡劣啊!”
聶傷沒有躲,挺胸硬接,同時鼓動血氣反彈出去。
“咚!”
羊頭上的大卷角狠狠撞在他的胸口上。
聶傷紋絲不動,大青羊卻一個趔趄差點跌倒,頭暈似的晃動着腦袋,眼睛都往上翻白了。
“咩耶!”
他正看着此羊發笑時,另外一隻白嘴大青羊驟然發力,朝他右側腰上頂來。
“呵呵,一個暴躁,一個陰險,你們倆智商夠高的!”
聶傷輕松一笑,還是沒有動腳,肌肉繃緊,血氣往腰間彙集。
這隻偷襲的白嘴大青羊也給彈了出去,震的七葷八素,嘴裏直冒白沫。
“咩耶耶!”
兩隻大青羊緩過氣來,不敢再攻擊,但猶自不服氣的伸長脖子往後拖拽,身子緊緊貼在地上,就是不聽他的。
羊叫聲把廢村裏的歇息之人都引了過來,站在溪邊看熱鬧。
聶傷從來沒養過牲畜,不知該怎麽辦,緊緊拽着缰繩,心裏直發愁:“剛才忘記問怎麽馴服它們了,舒亞子那老家夥也不提,是故意要讓我出醜嗎?”
“侯主,你不能對它們太好了,這樣是白費心思。”
拘土氏也湊了上來,說道:“這種龍脈青羊我見過,不止舒亞子豢養,東南方的大山中也有武夷之人飼養。此羊性情桀骜,最是欺軟怕硬,對它們不能客氣,要打服了強制下令。”
“方才你已經展現了實力,但你還不夠狠,讓兩隻賊羊以爲你性格軟弱,誠心耍混欺負你。你要表現出暴君姿态來,讓它們害怕,它們才會乖乖聽你的。”
他從身邊折下一根荊條來,扔給聶傷,說道:“侯主,相信我,狠狠抽它們,它們很快就會老實的。”
“好!”
聶傷也是不耐煩了,高舉荊條,放出神威,瞠目喝道:“畜生,給我起來!”
“咩……”
“啪!”
兩隻大青羊還想耍賴,聶傷的鞭子已經落到它們身上,打的都要跳起來逃跑,卻被聶傷拽到跟前,不停地抽。
“啪啪啪啪……”
“咩,耶耶耶……”
足足打了百餘鞭,大青羊終于服軟了,前腿跪了下來,腦袋伏在聶傷腳下,低聲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