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候,冰甗呢?”
熏池神巫聽到冷白叫聲,放緩了旋轉的血氣,開口說道:“白巫女不能沒有冰甗。”
“爲什麽要還?那東西是我的戰利品,還要留着當冰箱用呢!”
聶傷心中吐槽,表面卻恭恭敬敬的說道:“熏池大人,那冰甗已經損壞。食龍子死了,其内鎮壓的冷龍也逃了,已是廢器一件,白巫女拿去也無用。我國中工匠巫師正在盡力修補,等到修複完畢,我們再談此事吧。”
“食龍子還活着!我的小乖食龍子還活着!”
白巫女失控尖叫起來,指着聶傷罵道:“你這狡詐凡人,休要欺瞞神巫。我們自己會修補冰甗,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好意,隻要還有一隻食龍子,再找回冷龍,冰甗就會恢複如初!你快把冰甗還給我!”
聶傷恍若未聞,從她身上移開目光,對熏池神巫拱手道:“熏池大人,那冰甗挺重的,你挾着三人已是不便,冰甗還是先放在我這裏吧。”
“哼哼哼。”
熏池神巫聽笑了,停下身邊血氣旋風,盯着他冷笑道:“冰甗是白巫女的本命之器,亦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你要放人,就放一完整之人,而非殘缺之人,這是你承諾過的。”
冷白也冷靜了下來,喘着氣說道:“沒有極寒之地的冰霜巫術,你就是修複了它,再抓回冷龍,馴服食龍子,也是無用。除非你能如我一樣,從出生就信奉冰霜之神,并且得到冰霜之神賜予的冰霜之力。”
“這麽麻煩嗎?”
聶傷相信她說的是實話,開始猶豫了。
祭所衆巫這段時間一直在研究冰甗,此物的冷氣來源好解釋,可就是搞不懂控制凍氣的原理。
冷氣這種玩意怎麽可能像活物一樣被人掌控?可那冷白就把冰甗裏面的冷氣玩出花來了。
衆巫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她是怎麽做到的,甚至連妄巫虬丁也沒有一絲頭緒,畢竟他的專業是基因技術,而非物理控制。
衆巫最後一直認爲,一定是冷白體質特異,或是掌握了某種冰霜類巫術,才能操縱冷氣。
而這種巫術,在中原之國完全沒有,幾無獲得的可能性。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打算放棄冰甗這個項目了。
“唉,算了,破銅罐子一個,給她吧。”
聶傷終于松口了,但還想再訛點好處來,說道:“熏池大人,我手上隻有殘破的冰甗和一隻食龍子,冷龍可不在我這裏。即便給你,冰甗也不能用。不如這樣,等大人你抓到了冷龍,我就把冰甗給你,如何?”
“好,可以!”
熏池神巫随口就同意,沉聲道:“一言爲定!”
“唔?”
沒想到他答應的如此痛快,聶傷有些愣住了。
他本以爲這位神巫絕不會同意,然後趁機提條件呢。對方态度突然軟化,他就像一拳打空了一樣難受,反而不知該怎麽繼續下去。
“主人,這、這……”
冷白也很不願意,想要争取再勸。
“哼哼,冷龍,我這裏正好有一條。”
熏池神巫冷笑一聲,黑袍一振,就見聽‘嗷’第一聲長嘯,一道白氣從他的胸口位置冒了出來。
那白氣脫離黑袍,變成了一條三四尺長的蛇樣物體,身上裹着霧氣,在熏池神巫身周快速遊動。它想掙脫逃走,卻被幾簇血絲粘在身上,怎麽都無飛到一丈之外。
聶傷定睛一看,那物頭角峥嵘,有爪有鬣,分明是條白色小龍,驚的叫出聲來:“冷龍!”
“是冷龍!”
冷白也驚喜大叫:“主人,你找到冷龍了!”
“它怎麽會在你這裏!”
聶傷失望的問了一句。
他本來對這條冷龍勢在必得,誰想竟然被對方抓走了。
沒有了冰甗和食龍子都無所謂,隻要有冷龍,他就能給老婆孩子制作冰棍,現在徹底沒戲了,着實無比失落。
“在趕來的路上,我正好發現此物藏在附近山中探頭探腦,便順手抓了起來。這也是我晚來一步的原因。”
熏池神巫看見聶傷滿臉沮喪,很是開心,朗聲笑道:“哈哈哈,此物不是冷龍,它還稱不上龍,隻是一條擁有冷龍血脈的冰螭而已。”
“耆候,冷龍在此,速将冰甗和食龍子送來。”
他收起笑容,放出神威,對聶傷低喝。
聶傷知道自己被人耍了,郁悶不已,隻能給身邊近衛下令。
不多時,便有人擡着兩個大筐上到山頂,一個筐裏裝着造型古拙的青銅冰甗,另外一個筐裏放着被鎖鏈捆住的食龍子。
“呼啦!”
不待聶傷命人動手,熏池神巫身上就飛出兩股濃重血水,像兩支手臂一樣,分别将筐裏的冰甗和食龍子卷了起來。
“通!”
冰甗平穩的安放在白冷面前。
食龍子還被血手裹在空中,就聽血水裏滋滋直響,然後嘩啦一聲,拇指粗的青銅鎖鏈如被強酸腐蝕了一樣,斷成了碎渣落在地上。
熏池神巫放開食龍子,誰想此物一聲不吭,竟然扭頭就逃。
“哪裏走,你的主人在這裏!”
血手迅速抓住食龍子,将它放到白冷面前。
“吱嗷嗷嗷!”
食龍子在血水裏拼命掙紮,朝着冷白厲聲吼叫,對冷白充滿了敵意。
“孽畜,野性複萌了!”
熏池神巫冷哼一聲,黑袍一抖,又有一隻血手抓住冷龍,将之塞進冰甗之中,對白冷喝道:“速速封印!”
“遵命!”
白冷急忙端坐在冰甗旁,口中念念有詞,雙手在冰甗上有節奏的快速摩擦。
隻聽一陣輕微嗡嗡聲起,整個冰甗都振動起來。往外溢出的冷氣都吸了回去,不斷往下壓縮,最後在冰甗之中凍結了半甗堅冰,那冷龍也停止了掙紮。
“食龍子,鎮之!”
冷白停下手,清喝一聲,熏池神巫也把食龍子塞了進去,并以血水封住甗口。
“吱嗷嗷嗷!”
食龍子在裏面殺豬般慘叫,冷白再次摩擦冰甗。
冷氣彌漫上來,很快就将整個冰甗封凍起來,連着一部分熏池神巫的血水也凍在裏面。食龍子被凍住,終于不再嘶叫了!
“主人,你的血!”
冷白看着甗口的血色堅冰,猶疑不定。
“無妨!”
熏池神巫斷開血手,喝道:“事成亦!走!”
冷白急忙背上冰甗,又瞅了聶傷一眼,似乎還有話要說。
但見血氣旋風席卷過來,來不及發聲,就和丘紅楊一起被裹了進去,忽地一聲撲下懸崖。
熏池神巫的身影展開如翼,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滑翔機,往下滑落了十幾丈,然後快速爬升,直入陰雲,再無蹤迹。
“啊呀,帶上我呀!我傷還沒好呢!”
那黑巫鼠屠見對方竟然沒裹挾自己,楞了好半天,急的哇哇直叫。
他回頭看了眼人群中的劍父等人,不由打了個冷戰,顧不上自己翅膀得傷勢,也跳下了懸崖。
聶傷往下一看,見這蝠人差點摔死在地上,直到快要撞到地面上的樹木時才險險的拉升起來,不禁失笑道:“早知道熏池神巫不在乎這貨,我就不放他了!”
待對方消失無蹤,一衆手下才走了過來,都面帶震驚之色,有些人甚至手和身子在微微發顫,顯然被神靈之威吓到了。
劍父面色發白,感慨道:“神靈不愧是神靈,他身上散發的威勢,懾的我連劍柄都不敢觸碰,生怕露出一絲敵意被那位神巫察覺到。”
六鴉牽強笑道:“我倒是敢放出青金劍,可是卻張不開嘴,哈哈哈。”
裹在大鬥篷裏的亢也沮喪說道:“無形玄蛇很害怕,就像靠近了烈火一樣催促我遠離那位神巫。我……若是爲敵的話,我就會成爲一個完全沒用的廢人!”
“是啊,我們都不敢動一下。”
其他人都點頭應和。
聶傷瞅了他們一眼,笑了笑,說道:“你們中的一些人也接觸過神靈,巨野澤的蜃龍,霧沼的龍姑子,大河河神,何曾如此恐懼過?呵呵,是那熏池神巫故意放出氣勢駭人,他想震懾我,卻把你們給波及了。”
劍父搖頭說道:“不管怎樣,神靈之威,都讓我等凡人勇氣盡喪,我對自己非常失望。”
聶傷這才發現,熏池神巫的威懾好像使自己手下形成了對神靈的心理畏懼。這樣可是非常不妙,失去了勇氣的内衛斥候,還如何和異能勢力作戰?
他皺着眉頭掃視了一圈,忽然笑道:“你們太小瞧自己了,不要以爲凡人什麽都不如神靈。”
“凡人初生時,無比弱小,卻能一直走到今天,成爲世間之主,和神靈分庭抗禮,靠的是什麽?智慧是其一,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勇氣!”
“這個世間的一切生靈中,包括神靈邪神在内,最有勇氣,最具有犧牲精神的族類,是哪一個呢?你們仔細想想,是不是凡人?”
衆人都陷入了沉思,有人若有所悟的點頭,有人依舊疑惑不解。
犢問道:“可是,很多神靈也是由凡人晉升而來,他們也有凡人的勇氣啊?”
“問的好。”
聶傷指着他贊了一句,侃侃解釋道:“凡人之勇氣,是可以爲了某種理念,某個信念,某個人,或者一時之氣和尊嚴,置生死與度外,無懼世間任何事物。這是其他族裏都無法做到的。”
“而神靈,哪怕他們曾經也是凡人,現在卻變得無比惜命。他們把自己的性命看的比一切都重要,已經喪失了無懼死亡之心,不配與凡人比勇!”
劍父手裏緊握着劍柄,眼神閃爍道:“可我們面對神靈,還是産生了無法抑制的恐懼,侯主你的說法,并不能改變什麽。”
聶傷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你真的認爲自己恐懼到了不敢對對方動手的地步?不是吧?”
他看向一衆斥候和親衛,高聲說道:“你們說自己心有恐懼,我相信,但我更相信,如果方才我們和那位神靈決死一戰,你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會是懦夫!”
衆人都咬牙喘氣,眼中精光直冒,面上懼色大減。
“你們是懦夫嗎?”
聶傷大聲喝問。
“不是!”
“我們不是懦夫!”
“我等雖死不辱!”
衆人情緒激烈,紛紛大吼。
聶傷很是滿意,舉手止住叫嚷,又問劍父:“現在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
劍父用力點頭,放聲笑道:“哈哈哈哈,隻因未到生死時,我們的勇氣未被激發。”
他緩緩抽出寶劍,摸着劍鋒道:“我畢竟還是怕了。多謝侯主點醒,讓我醒悟過來。恐懼其實很正常,隻要我意志還在,任何存在都不能阻止我拔出劍來!”
聶傷語重心長的說道:“劍父所言極是。恐懼如風拂面,可以擾亂人心,卻不能動搖我等心中意志。面對恐懼時,不要多想,隻要拔出你的劍,毫不猶豫的殺過去,恐懼自然消解!”
衆手下認真聽着,都品味着他話意味,互相議論,再也沒有了先前的畏縮之态。
聶傷見他們心魔消除,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他看見人群後面的巫師歇肩上扛着白冷的法杖,便招來問道:“你方才爲何沒把此杖拿出來?”
巫師歇笑道:“我本想送過來的,可是聽到他們隻是讨要冰甗和食龍子,沒說要法杖,又不确定侯主和對方什麽意思。稍一猶疑,便沒有機會再送上去了。呵呵,沒想到他們連提都沒提過此杖,正好給我們祭所使用。”
聶傷也擡手道:“他們不要就算了,你帶回祭所去吧。”
“是。”
巫師歇應了一聲,撫摸着懷裏的法杖,又露出失望之色,歎道:“之前我們還有一個猜想,認爲那白巫女全靠此法杖來操控冷氣。如此看來,此杖對她無關緊要,估計祭所從上面也研究不出什麽東西來。”
“唉,其實我們早就知道,此杖就是一普通木杖而已,隻是還抱着一線希望,以冀能摸到一點冰霜巫術的門道,現在徹底沒有可能了。”
“不對,至少上面的咒文,多少有些研究價值的。”
聶傷駁了一句,接過法杖看了看,見其打造精緻,木質特異,似乎像是某種複合材料,不禁生疑:“此杖一定很貴重,哪怕隻是根沒有特殊能力的法杖,也價值不菲,白冷爲何吭都不吭一聲呢?”
他忽然想起白女巫臨走前看自己的眼神,好似帶着幸災樂禍之色,心頭遽然一驚,差點把法杖扔了出去:
“我擦,這應該是追殺她的北方巫師的東西,它不會把那些巫師引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