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鬼并沒有像他告訴花蟹的那樣,得到了祭所的許可。相反,祭所衆巫堅決不允許他出門,隻有大史表現出一絲遲疑,但也反對他輕動。
畢鬼擔心聶傷安危,憂心難安,便嘴上答應,暗地裏偷跑了出來,一路狂奔來找聶傷,悄悄從後門進入了行院。
“我讓你監視洛望子母子,你跑來做什麽?你知不知道,要是那對鬼母子發了瘋,在國中大肆殺戮,會造成多大的恐慌!”
他被近衛引着來見聶傷,剛到門口,就聽聶傷正在痛斥某人,急忙停了下來,示意近衛不要出聲,屏着呼吸從門縫偷看。
屋裏隻點着一盞油燈,光線黯淡,聶傷背着手,面對大屋一角大聲訓斥。
屋角十分黑暗,隻能隐約看到一個被黑暗還黑的黑影立在那裏,悶聲辯解道:“侯主和國民,輕重不同。國民死傷再多,隻要侯主在,耆國就在。若是侯主不在了,耆國亡在旦夕,我等追随侯主之人,也不會有好下場。”
“哼!狡辯!”
聶傷拂袖冷哼道:“我已做好了充足準備,身邊有足夠的人手保護,你再來也是多此一舉。你此來不但沒有用處,還放任了另外一個隐患!”
那黑影道:“侯主放心,洛望子已經安靜下來了,她腹中孩兒……”
“夠了,不要說了!”
聶傷煩躁的舉手止住,對那黑影道:“既然來了,再遣你回去也來不及了。坡下已經開打,你就隐在屋裏不要露面,視情況再出手。”
“是!”
黑影大喜,大聲應命。
“是亢那家夥啊。”
畢鬼聽出了黑影的聲音,低聲詢問身邊近衛:“侯主爲何斥他?”
近衛輕聲道:“巫女洛望子的鬼胎最近很不安分,侯主命他監視那對母子,他卻擅離職守,剛剛跑到這裏來了,所以被侯主罵了。”
“是這樣啊。”
畢鬼心中發虛,死人臉上露出些許緊張。
他抹了把額頭,正想着該怎麽對聶傷解釋,就聽聶傷在裏面說道:“是哪個在外面?”
“禀侯主,是畢鬼左領。”
近衛應聲,推開門把畢鬼引進屋内。
“唔,你怎麽也來了?”
聶傷一看到他就現出狐疑之色,問道:“你半死之軀的改造巫術不是還沒有完成嗎?怎麽……”
“是祭師們允許我出來的。”
畢鬼急忙撒謊道:“我的改造雖未完成,但半死之力已經穩固了。大史蔔過一次,說侯主這裏可能會用得上我,我就來了。”
“是嗎,既然衆巫師同意了,那你就留在我身邊。客人來了,我們出去迎接。”
聶傷沒有多疑,提起神劍背到身上,緊了緊胸前皮帶,大步走到門口,凝視前院的方向。
畢鬼看向角落裏的黑影,指了下對方,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個嘲弄的笑,不斷搖頭。
“混蛋!”
亢郁悶不已,上前兩步,走到光線下,比着口型說道:“你撒謊,我要告發你!”
畢鬼的笑容一下僵在臉上,忙朝他彎腰拱手求放過。
“哼哼!”
亢的黑面皮下白牙一呲,退回了黑暗之中。
畢鬼松了口氣,不敢再惹他,急忙轉身出門,站在聶傷身後,就聽聶傷自語道:“來的好快,已經到了坡頂了。”
聶傷的雙眼仿佛能夠穿透院牆和阻礙看到前方的情況,邊看邊道:“劍父竟然隻拖住了一個,兩個沖過來了,唔,六鴉他們留下了一個。呵呵,還有一個往我這裏來了,她很厲害啊,外圍的戍衛軍應該擋不住她。”
他冷笑一聲,對一旁的近衛下令:“告訴花面,擋不住就不要擋,放進來讓内衛斥候收拾,他們的任務是圍堵,抓捕被我擊敗之逃敵!”
“是!”
一個近衛得令,立刻往前院奔去。
此人穿過後院大門進入前院,就見這裏的戍衛軍已經發動,甲胄铿锵中,很快形成了一個大圈,将一個闖入院内的女人包圍在其中。
那女人身材瘦小,穿了一身臃腫的白色絲袍,鼓鼓囊囊的把她襯的更加嬌小。
女人皮膚雪白,面容倒也精緻,就是滿頭白發,連眉毛也是白的,看不出到底是老還是年輕。
她雙手握着一個比自己個頭還高的木杖,木杖也是純白,頂端是一個半圓叉狀,叉上還長着一圈尖刺。
女人背後還背着一個籮筐,籮筐形狀如圓缸,用一種灰白色的藤編成,表面覆蓋着一層亮晶晶的白色物質,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那籮筐非常大,上部和女人的頭頂平行,下部快挨到膝彎了。仔細再看,才發現其實也不是很大,就是平民家常用的籮筐大小,隻是這白衣女人個子太小了,所以才看着筐大。
被五六十個武裝到牙齒的精銳甲士包圍,利刃相指,殺氣騰騰之下,女人顯得十分弱小,仿佛輕輕一碰就會被這群男人踩成齑粉。
可是女人的神态卻十分不屑,臉上帶着輕蔑的笑,掃視了周圍一圈後,把長杖一磕,尖聲喝道:“不想死的,速速閃開!”
“哈,哈哈哈!”
領軍的花面,好像看見一隻小老鼠在威脅一群大貓,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衆軍士也跟着笑了起來。
“呵呵,你這邪巫,以爲自己連闖兩關就很了不起嗎?哼,我這裏,你絕對闖不過去!
花面笑言兩句,面色突然一厲,揮劍怒喝道:“呔,棄械跪地,俯首投降,我可以饒你一命!”
“呼!”
白衣女人吐出一口悶氣,眼睛閉了一下,搖頭歎道:“本不想在你們這些蝼蟻身上浪費巫術的,但你們自己尋死,我就不客氣了!”
“給我抓住他!”
花面聞言大怒,揮劍一喝,三個甲士跑出隊列,空手去抓那白衣女人。
“這樣就來抓我?呵呵,蝼蟻,未免有點太自大了!”
白衣女人冷哼一聲,長杖一掄,帶着呼呼風聲,如閃電般攻了過去。
三個甲士急忙抵擋,可是身子笨重,每人身上都被狠狠的捅了幾下,受到攻擊的部位留下了一個白色的印記。
别看白衣女人身材矮小,力氣卻大的驚人,杖上傳來的力道堪比軍中猛士。四人被捅的身子歪斜,連連後退,差點仰面摔倒。幸虧他們身穿甲胄,才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
三甲士本來隻想抓住對方,沒想過要殺一個女人,眼下在同袍面前丢了臉,頓時都怒了,一起看向花面。
“殺了她,不要留手!”
花面大喝!
“喔啊!”
三人拔出腰間的短武器,一起怒吼,揮動斧劍砍殺了過去。
“還不給我倒下!”
白衣女人卻沒有做出迎敵之态,把長杖立在身邊,清喝一聲。
“轟!”
三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就像中了詛咒一樣,身子一僵,同時撲到在地,手中武器都摔飛了好遠。
“怎麽會這樣?”
戍衛軍都驚了,花面面色難看,知道自己太輕敵了,立刻舉劍下令:“戊隊,攻!”
“呼!”
十名甲士走出隊列,圍住那白衣女人,緩慢縮小包圍,十把武器距離女人的身體越來越近。
“你們的确很強,但也隻是凡人而已。”
白衣女人瞅着來人,摸了摸長杖,眯着眼睛笑道:“蝼蟻般的凡人,以爲身上有甲,手中有利刃,就能和本始祖對抗了嗎?呵呵,今天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手段!”
說着,反手把長杖一擡,杖頂的半圓碰到了籮筐,籮筐蓋立時彈開,筐裏飄出蒸汽般的袅袅白煙來。
再把杖頂半圓在籮筐裏輕輕一蘸,一下挑出一團白氣來,在空中攪了兩圈,白氣團變成了一個氣圈,缭繞在杖頂半圓内。
“都給本始祖睜大眼睛看好了!”
白衣女人喝了一聲,長杖一振,頂端的白氣圈迅速擴大,像一陣海潮一樣翻滾着擴散出去。
白氣圈無聲湧動,從戊隊之人身上沖刷過去,在将要碰到外圈時消散了。
“???”
衆戍衛軍沒有碰到白氣,隻是感覺到一股涼氣,急忙打量自己和周圍,似乎沒什麽異常事情發生,都不禁一頭霧水。
“戊隊,怎麽不走了?快殺了那女人!”
就在衆人疑惑不解時,聽到了統領花面的怒喝聲,急忙朝場中看去,隻見戊隊之人渾身發抖,都端着武器站着不動了。
再仔細一看,這才發現他們的正面半個身子漸漸變成了白色,好似有一層寒霜正在他們身上凝結,一轉眼的功夫,衣甲武器,胡子眉毛全都變白了!
“啊!!!”
一衆戍衛軍都就驚的目瞪口呆,花面也張口結舌的自語着,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呃……呃……嗷啊!”
戊隊隊長喉嚨裏發出幾聲怪聲,忽然大吼一聲,身體一下動了起來,腳步踉跄着揮劍上前。
“嗷啊!”
其他幾人也抖掉身上寒霜,身子歪歪斜斜的朝女人沖去。
“嗯?熱血之身突然沖了極寒,竟然還能動彈?”
女人的表情有些意外,長杖一動,随手又是一個小一點的白氣圈擴散了出去。
“哦……呃!”
“噗通!噗通……”
戊隊之人紛紛悶哼,先後撲倒,在白衣女人身邊躺了一地。
“……放箭,射死這鬼婆娘!”
戍衛軍從沒遭受過如此慘敗,花面一愣之後,頓時惱的面色脹紅,大聲嘶叫。
這種環境下射箭很容易射到自己人,但衆軍士都穿着盔甲,箭矢難以穿透,花面也顧不得許多了,冒着誤傷的風險,隻求盡早幹掉對方。
“嘣嘣嘣……”
“嗖嗖嗖……”
内圈和外圍高處的弓手早就瞄準了,聽到命令的一刻,十幾隻羽箭就射了離弦而去,往核心的白衣女人身上攢射。
“再讓你們這些蝼蟻開開眼界!”
白衣女人左手在腰間一拉,身上罩衣登時松開,臃腫的絲袍一下蓬松起來,露出滿身的布片。
原來她這件絲袍上層層疊疊縫了一圈圈、一片片的布條,爲了行動方便,便以罩衣裹束,所以才看着臃腫不堪。
“呼!”
白衣女人把腰一扭,一身布片揚了起來,像一朵繁複的花朵一樣綻放開來。
同時用長杖挑起一團白氣罩滿全身,翻起的‘花瓣’似乎是濕潤的,遇到冷氣一下就凍硬了,瞬間就在身上覆蓋了一層堅硬的甲片。
“铿铿铿铿……”
羽箭射在女人身上,就像射在了青銅甲片上一樣,發出一陣鈍響,隻在冰甲上濺出幾簇冰碴,就都掉落地上。
“哈哈哈哈。”
女人毫發無傷,仰頭大笑道:“我的冰絲甲如何,比你們身上的犀甲更堅實、更輕便吧?”
嘴裏說着,手上長杖一揮,又挑出一團白氣凝在杖頭,冷喝道:“快滾開,不然我把你們都凍成冰屍!”
“射她的頭!”
花面看到對方頭部沒有遮護,放聲大喝,忍不住将自己手裏的短劍也投擲了過去。
“唔!還敢動手!”
白衣女人怒哼一聲,肩膀一擡,肩頸部位的布片豎了起來,擋住了側面來襲之物,背後也有籮筐擋着。
正面雖然沒有冰甲保護,但她的反應極快,長杖揮動如風,幾下就打落了所有來襲箭矢。
“你是頭目吧,哼,我先送你去死!”
女人探手抓住了花面擲來的短劍,手一擡又扔了過去。
花面見劍上滿是白霜,不敢伸手去抓,慌忙側身閃躲。誰想那女人在擲劍之後,又放出兩小團白氣跟了過去。
花面躲掉了短劍,身子剛正過來,就看到了一團冷氣迎面撲來,頓時大驚失色,急忙收腰讓過冷氣時,後面的一團冷氣已經撞到了背上!
“咯吱吱!”
白氣悄無聲息的撞散在花面身上,發出凍結盔甲的聲響,很快就覆蓋了整個脊背。
“呃……”
哪怕隔着一層皮甲,花面也像觸電了一樣,腰背猛地一挺,雙眼圓睜,一聲痛哼便栽倒在地。
“殺上去!”
衆軍士見統領倒了,都暴怒了,齊吼一聲,幾十條大漢掄劍挺矛,一擁而上。
“還要來找死!”
白衣女人眉頭緊皺,再次挑出一大團白氣,幾下攪成氣圈,迅速外周邊擴散開來。
“呃……啊!”
白氣輕飄飄的卷過人群,衆人的動作一下像生鏽了一樣變緩慢了,随着身上白霜越來越多,行動越發艱難,隻能一步步的奮力挪動。
“可惡的凡人,浪費了我的一半凍氣,但願那物不要蘇醒。”
白衣女人憤憤的推開擋路之人,提着長杖穿過院門,轉過一處樹叢,一眼就看到了正屋門口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