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主來了。”
巫師歇從罐子裏撈出一大把蠕動的草綠色水蛭,均勻的撒到一張木盤子裏,邊撒邊朝聶傷打招呼。
聶傷平生最怕水蛭,看的心頭煩惡,皺着臉問道:“你在作甚?”
巫師歇撒完一把水蛭,手上吸附了好幾條。他不緊不慢的灑了一點青色粉末在水蛭身上,水蛭立刻劇烈跳動起來,脫離皮膚落到盤子裏。
“提取土龍精血啊。”
巫師歇用粉末抹了下傷口,很快就止住了血,說道:“土龍血液太多,就我一個人,可能忙好幾天。”
聶傷道:“我問你用這些水蛭做什麽?”
“哦,這個啊。”
巫師歇用小夾子挑着水蛭,說道:“從普通血液中提取異種精血,必須要使用水蛭。”
“用水蛭嗎?”
聶傷很是驚異,忍着惡心靠近細看。
木盤裏爬了十幾條水蛭,一伸一縮,緩慢蠕動。它們背上都有兩條白線,個頭很大,完全伸展開能有十幾厘米長,縮成球狀足有雞蛋大小。個個翹首嗅味,吸盤大張,還能看到口中的環狀利齒,形象異常醜惡。
聶傷心頭像爬了毛毛蟲一樣難受,努力把惡心壓了下去,聲音幹啞的說道:“這好像……好像不是……普通水蛭。”
“呵呵,的确不是,普通水蛭可不能提取異種精血。”
巫師歇挑動水蛭,一條條的觀察着,說道:“此乃沁血水蛭,它們能将凡血中的異血分離出來,還能長時間保持血液不凝固。是非常有用的一種巫術材料。”
“祭所飼養的沁血水蛭很多都是劣種,不能使用,不然會浪費土龍血液的。”
他用夾子壓住水蛭,将之抻開,對聶傷說道:“聶侯請看,像這種色綠偏黃,背上條紋明顯,顔色泛白的才是良種。而這種顔色青黑,條紋也發黑的,則是劣種。”
聶傷不敢再說話了,生怕一張口就吐出來,隻能緊閉着嘴,鼓着眼睛看他操作。
巫師歇把良種水蛭都挑了出來,放到另外一個小罐子裏,劣種統統扔到火盆裏燒死。等把一大罐上百條水蛭都挑完,他便捧起盛着土龍血液的陶盆,将龍血倒了小半進去。
視線中沒了水蛭,聶傷終于能說話了,暗暗喘了好幾口氣,才問道:“這龍血放的半天時間了吧,怎麽還沒有凝結?”
巫師歇又移過一大罐水蛭開始挑選,邊挑邊道:“龍血裏放了藥材,能保證永久不凝,隻是會發臭,所以最多隻能維持兩天。呼,整整一百多斤龍血,太多了,我要抓緊時間。”
聶傷實在看不下去了,把目光轉到外面的肉山上,說道:“土龍的大半血液都流淌在戰場上了,豈不是浪費頗多?”
巫師歇道:“無妨。異種血脈有靈性,它藏在心髒内,在脈絡裏來回流動,再将力量輸送到身體各個部位。在身體死亡時,就會迅速回流心髒,以免洩露到外界。土龍的異血還在心髒裏,流掉的大部分都是凡血。”
“哦,我明白了。”
聶傷側了下頭,說道:“那山君心蚓,也是異血所化,所以一直居于山君心内。”
“正是如此。”
巫師歇點頭道:“山君心蚓很特殊,它的靈性非常強,又和山君身上的異蟲融合,進化成了蟲豸。平常異血則沒有這麽奇特,依舊溶在凡血中,必須要用巫術才能提取出來。”
“使用沁血水蛭分離異血的巫術,大部分巫師都懂得,隻是不明其理。我鬥耆國衆巫也隻有一個模糊的想法,知道異血在心髒,但并不清楚爲何會如此。後來虬丁大祭告訴我們異血有靈性,我等才恍然大悟。”
“我這裏的土龍之血,大都是龍心裏的積血。異血會在本體死時封住心髒脈絡,以存住大量凡血維持自身活力。”
他很快就挑完了一罐水蛭,再次灌入龍血後,沒有繼續挑選水蛭,而是搬過來一個小罐來,說道:“水蛭隻需一刻時間就能吸完罐裏的血液,這一罐時間剛到,我們打開看看。咦,侯主,你看着門外做什麽?不想看水蛭吸血後的樣子嗎?”
聶傷不想被他笑話,隻能轉過身來,憋着氣看他操作。
隻見巫師歇揭開罐口封布,看着罐裏微笑了一下,然後把罐子一傾,咕噜噜倒出幾十個紫紅色圓球來。
沒有一滴血流出來,都被水蛭吸收了,水蛭全脹成了球體,和橡膠球一樣充滿了彈性,在盤子裏蹦跳了幾下才停下來。
吸飽血的水蛭像一堆紅色鵝蛋,一動不動,看起來不那麽惡心了,聶傷總算可以看下去了。
巫師歇用夾子夾住一個紅蛋的尾部,展示在他面前,說道:“侯主請看,它們吸了血之後,身體發紅,背上條紋呈金色,這是良種沁血水蛭的标志。普通水蛭顔色不會發生變化。”
“呵呵,可以進行第二步了。”
他笑了笑,手指撚了一撮青色粉末,灑了一點在紅蛋上。水蛭就像被火燒了一樣抽搐起來,一條細細血線從吸盤中間滋了出來,澆在木盤上。
聶傷看到新奇,問道:“你灑的什麽?”
“是鹽粉。”
巫師歇道:“水蛭最怕鹽,鹽可以輕易将之殺了。它們還不能死,所以隻灑了很少一點,隻是逼讓它們吐出肚子裏的血來。”
聶傷疑道:“剛吸進去又吐出來,有何意義?”
巫師歇道:“現在吐的是凡血,它們死也不會吐出異血,等下我再把異血取出來。”
那隻沁血水蛭吐了好一會,在木盤裏留下一灘血才停止,身體也變回了原樣。
巫師歇又把它放到一個陶碗裏,笑道:“侯主看到沒有,呵呵,水蛭甯死也不願放棄異血,隻能殺死它們才能取出異血。”
他說着,灑了一大撮鹽粉在那水蛭身上。水蛭已經奄奄一息了,掙紮了一會,身體逐漸溶解,最後變成了一灘黏稠的污濁血水。
“侯主,異血就在裏面!”
巫師歇振奮的說道。
聶傷低下頭,瞪大眼睛看了半天,隻看到一絲若隐若現的血絲,狐疑道:“就是這血絲嗎?”
巫師歇道:“對,就是它!”
聶傷不解道:“你如何把它從污血中分離出來?”
巫師歇又夾起一個血蛋,說道:“侯主稍後便知。”
他逐一操作,把幾十個血蛋都逼的吐光血,再化爲血水,最後盛了滿滿一碗污血,其中的血絲也如幾十條絲線一樣根根飄搖。
“剩最後一步了!”
他扭了扭脖子,拿過一個精緻的美陶瓶子來,小心翼翼的裏面夾出一條金黃色的水蛭,解說道:“這是最純正的沁血水蛭,也稱原初沁血蛭、荒古蛭。”
“此水蛭乃是荒古異蟲,據說是從盤古屍身上誕生的,存在時間比這個世界的一切神妖、生靈都要久遠。”
“它有個特殊能力,就是自身血脈非常穩定,永不變異。一條荒古蛭,死後會将自身血脈全部傳給一隻後代。自誕生到死亡,一代代的更替,其血脈可以一成不變的延續下去。”
“也就是說,這條荒古蛭,其實就是最初的那條最原始的荒古蛭,隻是更換了無數身體,血脈從未變過。”
巫師歇癡癡注視着夾子上的金色水蛭,感歎道:“真是條神奇的蟲豸啊!你能想象它已經存在了幾百、幾千萬年,甚至億萬年之久了嗎?”
“這麽厲害?”
聶傷也聽的無比驚訝,目不轉睛的盯着那水蛭看了一會,仿佛也感應到了它身上的蠻荒氣息,心中感慨道:“是古生代就誕生的蠕蟲嗎?它可是記錄了地球生物圈曆史的真正的活化石!”
又思忖道:“如果歇巫所說神話是真,根據荒古蛭的起源時間推算,那麽……所謂盤古屍身化萬物的傳說,難道就寒武紀生物大爆發?”
他不是生物、地質學家,這個猜想無從證明,隻能揮去此念頭,繼續聽巫師歇講述。
“正是由于荒古蛭血脈穩定,所以吸收了各種異血都不會發生變異,被它們吸收的異血也不會受到影響,所以被神妖和凡人廣泛用來保存異血。”
聶傷發現了疑點,問道:“既然荒古蛭不能變異和吸收異血,沁血水蛭又是哪來的?它們又爲何渴望異血?”
巫師歇說道:“荒古蛭不止有本體傳承,也會繁衍後代,便是血脈弱化的沁血水蛭。”
“它們也會緩慢吸收異血之力,卻不會影響到自身血脈。吸食了足夠的異血之後,荒古蛭,還有沁血水蛭便可以進化成妖。”
“世間曾多有蛭妖,叫做‘飛天蛭’。其背生雙翅,飛行極速,來無影去無蹤,專以吸食人獸之血爲生,能瞬間将人吸爲幹屍。便是此種水蛭化成的妖物。虞舜時有一惡神,稱‘咥觳’,吸血千裏,爲禍一方,被大神南極君使二鶴妖除之。也是此蛭。”
他把那荒古蛭輕輕放入污血碗中,搓了搓手,笑道:“如今世間的荒古蛭非常稀少,似乎再無野生之蛭,全是凡人飼養的家蛭。此物口味挑剔,很難養活,我鬥耆國隻有兩條,不過沁血水蛭卻有很多。”
“大史在出兵前占蔔了一次,說此行會用上沁血水蛭,便叫我帶了十幾罐還有一條荒古蛭前來。哈哈,果然用上了。”
聶傷仔細盯着那水蛭,隻見它在污血裏緩慢蠕動,最後尋到那些血絲,如蠶吐絲一樣,将血絲一點點的吸入口中。
不一會,它就把血絲全部吸盡,搖頭擺尾的遊動起來,身體卻幾乎沒有脹大,顯然異血的量異常之少。
“全部吸收了!”
巫師歇說了一聲,将荒古蛭夾了起來,放回瓶中,說道:“要等它把土龍的血液全部過濾完,才能取出異血,不然一次次的逼它吐血,會傷到它的。”
一**作完成,另外一罐沁血水蛭還沒吸夠血,他暫時閑了下來,忽然想起探險隊之事,便問聶傷:“深入龍洞那些士卒回來沒有?”
“還沒有。”
聶傷露出愁容,說道:“已經大半天過去了,他們肯定遇到危險了。”
巫師歇道:“花面向我讨教對付巨蜥之法,我便将一些避蛇蟲的藥物交給了兩個内衛斥候,讓二人帶隊前往。”
“此藥辛辣刺激,蛇蟲避之不及,連巨蟒都懼怕,隻有蜥蜴沒試過。不過上次在東樓王谷驅逐蜈蚣時發揮了巨大威力,應該能管用。”
聶傷歎道:“唉,但願他們無事吧。内衛斥候和戍衛軍個個金貴,輕易讓他們去冒險,我有些輕率了。”
巫師歇勸道:“侯主,你耗費許多财力訓練這些強兵,不就是要在關鍵時刻用上他們嗎?你不讓他們冒險,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的羞辱。”
“嗯,你說的對。”
聶傷被他一提醒,這才醒悟過來,自己的确太惜兵了,忘卻了練兵之目的。
巫師歇微笑道:“此次若能帶回應龍之卵,便是巨大收獲。呵呵,應龍之卵中的應龍血脈,一定比土龍身體裏更多更精純!有了足量的應龍精血,侯主的真龍變身可以再進一步了!”
聶傷笑道:“若因此背後長出蝠翅來,像土龍一樣又醜又不能飛,我可不想要!”
二人交談了一會,又一罐沁血水蛭吸飽了血,巫師歇停下話語,再次開始操作。
聶傷看了一會,便不再打擾他,走出木棚,來到後方的廚房門口,叉着腰問道:“龍肉煮好了嗎?”
一個滿臉流油的胖廚子急忙鑽出門簾,滿臉堆笑道:“好了,已經切好了,侯主且往席上安坐,我這就端給你。”
這廚子是一個大家族的子弟,隻因貪食蠢笨,喜歡庖廚之事,被人嘲笑。後來幹脆自暴自棄,投到官府食堂做了一名廚工,又拜大廚石成爲師,學了一手好廚藝。聶傷這次出兵便帶上他做自己的私人廚師。
大廚石成就是當初和聶傷同一個圉棚做賤奴的老實人,先被人稱作‘廚’,聶傷覺得不是正經名字,便取‘老實人’之意,賜他‘石成’之名。
聶傷坐到樹下席上,胖廚子和幫廚端了幾盆肉上來,有炖龍肉、烤龍肉、龍肉羹等,還有一盆龍雜碎。
聶傷都嘗了一遍,感覺味道還不錯,沒有彘說的那麽差,也許是胖子烹調的好的原因。
“你确定洗幹淨了?”
吃了一圈,他最後看着龍雜碎,再三确認,終于鼓足勇氣夾了一塊往嘴裏塞去。
“哈哈哈哈!”
他剛把龍雜碎放進口中,忽聽身後有人大笑:“堂堂聶侯,原來喜歡吃矢!”
(感謝書友:禦風之魂,風鎖雲煙,pang,plantrees,投出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