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聯軍使者,任椎叙完秘事,也沒忘記自己的使命。他沒有給聶傷下戰書,而是帶來了本軍大帥任臼提出的休戰條件。
首先,鬥耆國乖乖交出蚩尤之顱,這個自不用說。另外每月還要給任國上貢十瓶極品地底鹽泥。
其次,鬥耆國的勢力退出宿國,撤走汶北地區移民,新建城市田地一并摧毀,再也不準出馬山關一步。
前幾次戰争所掠之宿人、箕人、彭人、曾人、向人,一概發給口糧,放回本國。
耆水軍就地解散,不準再有一艘鬥耆國人的船隻出現在巨野澤内。
再次,向聯軍支付巨額戰争賠款。
最後,獻上賤奴國主聶傷的首級,另選一位鬥耆家族之人爲國主。
總之,就是讓鬥耆國恢複到一年前的模樣,國主、國土、人口和财富全都要變回原樣。
兩軍本來就鐵了心的要打仗,遣使來無非走個程序而已。
但任臼非要提出如此過分的休戰條件,一看就是爲了激怒聶傷,故意要害死自家使者。
任椎也不能不說,因爲還有一個任臼的死士跟在他身邊監視着,他不說這個死士也會再重複一遍。
這個陰謀實在太下作了,若是換做其他人,任椎的腦袋可能真要搬家了。
但是他面對的畢竟是‘老友’聶傷,自不會任何危險,所以沒有任何隐瞞,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二人一個念一個聽,完了之後都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我是不是應該發怒,再命衛士進來裝腔作勢一番?”
聶傷笑彎了腰,捧腹說道:“這任臼,哪裏像個貴人,分明是個鄉野潑皮。”
“聶侯說的沒錯,他就個披着貴人皮的庶民小人。”
任椎給二人都倒滿了酒,敬了聶傷一杯酒,正色說道:“我會盡力相助聶侯。任臼把我盯的太緊,我現在隻是個負責聯絡的小行長,手下隻有一百軍士可用,正面作戰實在出不了力,隻能在暗中給貴軍傳遞軍情。”
他說完,站起身來,對聶傷拱手道:“聶侯還是發一通雷霆之怒爲好,否則任臼不痛快,便不能肆意妄爲,也會懷疑我。”
聶傷微笑着看着他,忽然把手中酒杯用力摔碎,怒吼道:“啊呀呀,氣死我也!來人,給我砍了這個任國人!”
……
任椎光着身子,身上塗着黑白斑塊,像隻斑點狗一樣的逃回了大營,跪在任臼面前哭訴道:“……那聶傷暴跳如雷,要把我五馬分屍。多虧鬥耆國衆臣畏懼大司戎軍威,不敢得罪我軍太狠,一力相勸,才保住我一條性命。”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放聲哭嚎道:“嗚嗚嗚,我是任國使者,被他如此羞辱,就是羞辱我任國。大司戎,你一定要爲我洗刷恥辱啊!”
那任臼看着腳下的任椎,嘴角不停的抽搐,差點就沒忍住大笑起來。
“咳咳!”
他以袖掩面,使勁揉了揉僵硬的臉,好不容易才擺出不怒自威的神态,怒喝道:“鬥耆蠻子辱我太甚!我定要将其活人殺絕,城池隳滅,才能解心頭之恨!”
沒有情緒配合,話語間沒有威勢,他的戲演得很吃力,便不再怒,變了一副悌愛之态安慰任椎:“仲兄,是我讓你受辱了。”
“我以爲你和那聶傷相識,他一定不會爲難你。誰能想到,他竟敢如此羞辱你!哼,果然賤奴就是賤奴,一點貴人的氣度都沒有。”
他一直坐着沒有起身,對任椎虛扶了一下,說道:“仲兄起來吧,你受了驚,且下去清洗休息。我明日就發兵與你報仇。”
“椎謝過大司戎。”
任椎拜了一拜,抹着眼淚走出了大帳。
“啊哈哈哈哈!你們看到沒有,他像不像一條斑狗?哈哈哈哈,笑殺人也!”
他剛走出帳門不遠,就聽到任臼在帳中狂笑,帳内侍從也跟着一起大笑。笑聲大到整座營寨都能聽清,顯然是故意讓任椎聽到的。
任椎恍若未聞,抹了把身上的油彩,神色淡漠,一步不停的繼續走着。
……
“侯主,把一個貴人塗成斑狗,是不是太過分了?”
任椎走後,秘書審有些擔憂的問聶傷:“那椎世子受到如此羞辱,會不會因此記恨我們?”
“呵呵,是任椎自己想出來的主意,怎麽能怪我們?”
聶傷正在看着一冊竹簡,不在意的笑道:“這個家夥對自己真夠狠的,如此羞辱自己,一般人還真做不出來。”
秘書審道:“他就不怕這幅醜态被人圍觀,尊嚴喪盡,讓國人瞧不起,更加失勢?”
聶傷從竹簡上擡起頭來,說道:“你想錯了。任國之人在那刻薄侯婦的雌威下,常年戰戰兢兢,心中積攢了不少怨氣。見到任椎被任臼逼成這般慘狀,不但不會看不起他,還會同情他,越發厭惡任臼母子。”
“所以,不要小瞧任椎。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又能忍人所不能忍,是個枭雄人物。此番我若擊敗任軍,将來任國國主之位,很大可能就是他的。”
“審受教了。”
秘書審躬身一禮,不再多言。
聶傷又看了一會,把竹簡推到他面前,說道:“這是任椎對我說的南方諸國的詳細情形,我剛記錄了下來。你整理一下,發給衆将,讓大夥都熟悉自己的對手。其中有兩樣特别的東西,一定要做好應對。”
“是。”
秘書審卷起竹簡,正要離開,聶傷又叫住他,問道:“蜃龍祭司來了沒有?”
“沒有。”
秘書審搖搖頭,又說道:“得知蜃龍祭司要來,宿伯淖已經搬到水城邊去住了。侯主,要是蜃龍祭司不來,宿伯淖怕會心中生疑。”
聶傷站起身來,在帳内踱着步,思索道:“我命人聯系過蜃龍祭司,她答應要來,怎麽還沒出現?這一次不是私事,乃是國事,她是個識大體的人,應該不會耍性子。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
秘書審想了想,忽然笑道:“小臣可能猜到原因了。呵呵,侯主你想,宿伯淖堵在水城那裏,蜃龍祭司怎麽方便現身?”
“哦?”
聶傷也反應過來,不禁笑道:“我怎麽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哈哈哈。”
“蜃龍祭司應該早就到了,可能就藏在水城附近。”
“一對冤家,都中年人了還學小孩的玩意。”
他歎了一聲,吩咐道:“速命人去和宿伯淖說清楚,想要見到他家婆娘,就給我離開水城。”
……
“嗚……”
城外軍營裏号角齊鳴,南方聯軍絡繹出營,在宿城之下排出攻城陣型。
他們的陣勢果如鬥耆國将帥所言,平均分配兵力,準備同時進攻三面城牆。
主力任軍主攻城牆最寬的東城,北城由成國帶領薛、邾兩國攻打,彭國和滕國進攻南城。
卻說南城主将彭居江,這厮地位高企,任臼不敢慢待與他,便把工事最少的北城分給了他。
誰想彭居江上次在宿城吃了一次教訓,這次學聰明了,不願意到北城去。
因爲北城夾在宿城、巨野澤和汶水之間,肯定會遭到來自水面上的騷擾,組織起來很是麻煩。萬一戰事出了意外,北城部隊就有被包圍的危險,逃都逃不掉。
所以他多了個心眼,對任臼說自己願意往最難攻的南城去。南城距離來路最近,可以第一個逃跑。
任臼見他如此賣力,很是意外,也很不解。
南城外面一半都是灘塗地,還有水道直通巨野澤,誰都不願意去,連他這位少年英傑都覺得頭疼。
沒想到彭居江這個屢戰屢逃,隻知玩樂的怯懦纨绔竟然會主動求戰,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或許他見這次戰事必勝,故意到艱難處表現,想要一雪前恥吧。”
在任臼大帥的心中,根本沒想過失敗,當然猜不到彭居江的心思。便應了彭居江,讓他主導南城戰事。
但彭居江還是覺得不保險。東城這裏有任軍六千,北城的成、薛、邾三家有兵力四千。而南城這裏,卻隻有三千人,彭軍兩千,滕國一千。
他怎麽算都覺得自己吃虧了,便理直氣壯地向任臼讨要兵員。任臼也認爲他的要求合理,豪爽一笑,分了一千任軍給他。
于是現在的圍攻形勢,南北兩面皆是四千人,東城正面有五千任軍。
防守方這裏有四千鬥耆軍外加五百宿軍,後來又分了五百熟野人兵給革叔,正好剩下四千人。
三千五百鬥耆軍,其實隻有一半是戰兵,其他都是輔兵。但鬥耆軍的輔兵全是戰俘老兵改造來的,戰力隻比戰兵稍差,所以相當于全員都是戰兵。
五百宿兵的戰力也不低,幾乎所有的宿國男性貴族都在軍中,支撐起了這支軍隊的骨幹。
這段時間,他們帶領着自己屬兵,一直在與蠻夷和野人部落交戰,軍中士卒大多數也是掠奪來的戰俘。
這些戰俘也沒什麽族群意識,誰給飯吃就爲誰賣命,他們在宿國吃得飽穿的好,自然也忠心不二。
經過宿國貴族軍官的訓練,再配上精良武器之後,這些人很快就轉變成了宿國戰士,融入了宿國。
宿軍受到了鬥耆國軍制的影響,也把戰車剔出了軍陣,隻用來當指揮車和集團沖鋒,主要戰力換成了靈活機動的步兵陣。
士卒圍繞戰車作戰,是謂徒卒,離開戰車獨立成軍,則是步兵。
宿軍的步兵陣請了鬥耆軍教官教授過,能達到鬥耆軍的五成功力。就這樣已經很厲害了,在攻擊蠻夷野人時大發神威,比以前的戰車徒卒陣效率提高了許多。
之所以無法達到鬥耆軍的水平,不是宿國人不聰明不勇敢,而是他們無法像鬥耆國一樣,打散各家的屬兵統一調配。這個限制是難以突破的瓶頸,不破除就無法繼續提升。
盡管如此,宿軍的步兵陣法也能完虐相同人數的徒卒車陣。
“咚咚咚咚……”
攻方的第一通戰鼓擂響,攻城部隊出列,依次前出。
雖然任臼很蠢,但他麾下的将領們卻都經驗豐富。吸取了上次宿城攻堅戰的教訓,各部都準備了足量的攻城器具。
第一波攻城部隊幾乎沒有帶武器,除了少量掩護隊伍外,其他人全都攜帶着各種器具和物資。在他們後方,還有辎兵通過陣地通道,将營寨裏的物資源源不斷的運往前方。
“對面準備的很充分,有些出我意料。”
聶傷站在城頭的望樓上,神情凝重的問道:“任臼沒這種本事,肯定是任軍副帥安排的。”
一旁的滿立刻報道:“任軍副帥合鄙,是一位沙場老将,在任國軍中威望很高。他乃是任國侯婦合荷的族叔,地位十分穩固,是那任國侯婦特意派來輔助任臼的。”
“隻是着合鄙性格耿直,沉默寡言,與任臼不合,被任臼厭惡,所進皆不受,很是郁悶。任臼雖然掌控戰略,但不查細務,在具體戰術上,還是合鄙在安排。”
聶傷沉思了一會,笑道:“合鄙雖老練,也隻是準備器械而已,眼前戰事必由任臼親自指揮。呵呵,待會那合鄙老将怕會氣的吐血身亡。”
他轉身看向北城,見這一面敵軍也是井然有序,陣型齊整,不禁感慨道:“成國亦有名将也。”
滿迅速解說道:“主持北城攻勢的,是成國大将餘元。”
“這個餘元也曾參加過上次的宿城之戰,單車城下緻師,連射我兩員猛将,白石鄉守将扶乙就是被他射成重傷的。他還帶隊攻入壕溝,差點突破我軍防線,後遭戰象踩踏才将之擊敗。”
聶傷望着遠處的那輛帥旗戎車,吩咐道:“這餘元不可小觑,北城的防務壓力比正面要大的多,萬不能掉以輕心。”
滿道:“在北城坐鎮的是公吳。公吳子性子精細,又勇不可當,定然不會讓餘元占到便宜。”
“嗯。”
聶傷點點頭,又看向南城。
隻見那裏的敵軍動作緩慢,秩序散亂,不禁笑了起來:“哈哈哈,彭居江這厮,果然不孚衆望,還是一如既往的沒用。”
滿也笑道:“南城由羊甲領五百兵守衛,對付一個彭居江綽綽有餘了。”
聶傷看着彭居江的旗幟,略一思索,下令道:“讓宿伯淖父子帶着宿兵在南城待機。呵呵,這次彭居江的小命要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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