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巫,認出這是什麽了嗎?”
聶傷走到棚中,問方臉的巫師材。
巫師材打量着馬蹄法杖,眉頭緊皺道:“此物……似乎就是半截鹿腿。”
“從蹄腳上看來,它的體型可能比馬還大幾分。至于是何種鹿,我不擅識獸,認不出來。也不知該如何激發其中巫力。”
他放下法杖,對聶傷躬身緻歉:“小巫無能,辜負了侯主重托,侯主恕罪。”
聶傷擺手道:“我亦從未聽過過這種的寶物,想來必是極爲稀有之物,認識它的人一定很少。材巫不必自責。”
巫師材小心地放下法杖,說道:“要論識物,唯大史最擅長,對了,還有虬丙大祭。隻要将此物帶回祭所,相信他們一定能認得出來。”
聶傷點頭道:“不急,你們保管好了,慢慢辨識就是。”
他看向另外一個巫師,見此人的注意力一直沒離開法杖,還在不停翻看着,便問道:“鲇巫,你有什麽發現嗎?”
這鲶巫頭發黏濕,臉色慘白,正是剛進入祭所的輔祭老鲇。
卻說這次聶傷要來巨野澤争奪蚩尤之顱,準備帶兩個巫師同行,以提供巫術咨詢。。
祭所裏有點本事的巫師都是老家夥,還都有各自的研究項目,不能帶去野外冒險,隻能選年輕巫師。
年輕的隻有古和材兩個,古比較滑頭,膽子小,明顯不适合。材性格沉悶,有責任心,長期參與農事,體格也強健,便被聶傷點了名。
還差一個名額,隻好用巫師學徒湊數。祭所裏現在隻有三名巫師學徒,兩個小孩剛來沒幾天,屁都不懂,能派的隻有老鲇了。
雖然隻是巫師學徒,但在聶傷看來,老鲇比巫師材,甚至一些老巫師的作用要大的多。
此人家裏幾代行巫,自己也當了二十多年野巫師,野外辦事、處理突發事件的經驗,絕對要比祭所巫師強。
老鲇本人其實也習慣了東奔西走,不喜歡呆在祭所搞研究。他一直以國主心腹自居,想爲聶傷出力,一聽有外出任務,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來報名。
聽到聶傷詢問,老鲇總算擡起了頭,對聶傷施禮,又繼續盯着馬蹄法杖說道:“我也不認得此物。不過方才想起小時曾聽過一種奇獸,其異能和此蹄腳之異能十分相像,想來應該是同種。隻是不能确信,不敢亂講。”
聶傷心中一喜,笑罵道:“老鲇,我知道你愛裝相,别在我面前裝了,快說!”
老鲇見主君叫自己的舊名,很是高興,笑道:“侯主讓我說,那我就說了。”
他收起笑臉,緩緩說道:“在上古之事,有一種奇獸,叫做‘那父’。”
“此獸似牛似鹿,性子溫順,敏感膽怯,常現于大澤水泊中,遠遠見人即走。世人難睹其真容,隻有神靈巫師才能看清它,并将其形狀流傳下來。”
“傳說這那父乃是麒麟之後裔。麒麟分水火,那父得水麟之能,性親水,可在水上行走,輕盈矯捷,如履平地。”
說完,他舉起馬蹄法杖,說道:“我看此杖,神異之處全在這蹄腳上,莫非此就是那父之蹄,有履水之神異?”
“還有這種神奇獸類?快讓我再瞧瞧。”
聶傷聽的好奇,忍不住伸手接過法杖細看。
這法杖四尺多長,入手有些發沉,約有十多斤重。一半是粗長的腿骨,一半是幹了的蹄腳。
那截蹄腳是整條獸類的小腿,潔白的毛發,淡藍的蹄殼。蹄子很大,足有一尺直徑,和腿骨相比起來,顯得有些不協調。
他的目光聚焦在蹄子上,放到眼前細細觀察。
隻見這蹄子被清理的非常幹淨,角質的蹄殼質地如半透明的琉璃一樣光滑、堅硬?輕敲一下,發出清脆的鳴響,久久不絕。
蹄殼側面還有一圈圈的紋路,底部略微凹陷,呈深藍色。在聶傷敲擊時,那些紋路竟然像水面一樣微微波動起來。
“這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它是自然生成的?”
聶傷驚歎不已,對老鲇道:“我覺得,你的猜測很可能是對的。”
老鲇面露一絲得意之色,抓了下頭發,故作矜持的笑道:“我隻是偶然想到而已。”
巫師材在一旁看着他,神情有些意外,沒想到老鲇的水平這麽高。
他不是個心胸狹隘之人,默默思索了片刻,點頭說道:“我認同鲇巫的判斷。聽完鲇巫講的那父之事,我也忽然想起一件相關的事情來。”
聶傷二人一起看向他,巫師材放下法杖,看着水面說道:“千餘年前,巨野澤裏曾住着一位古神,叫做宿父神。”
“此神性格孤僻,隐居巨野東南,不喜見人,不接受人類供奉。澤邊凡人因其名,便稱此地爲‘宿’。現在的宿國,便建在宿地之上。”
“那宿父神行蹤詭秘,從不和人接觸,唯獨卻喜純真童子,嘗與落單之童子嬉戲,并帶童子至自己府中玩耍。”
“很多童子從此消失,還有一些童子,在數年乃至數十年之後現身湖邊,依舊是失蹤時的模樣,不見絲毫長大。人問之,則言入白須老人家中,隻一刻或半天也,并不知道世間已過去如許歲月。”
“後來,據說這宿父神誘拐了有窮氏之子,有窮氏延請了半神猛士姬将去救那孩兒。姬将找到宿父神的府邸,救出了孩童。宿父神從此銷聲匿迹,也不知是被姬将殺了,還是逃了。”
巫師材說的口幹,暫停講述,端起水碗喝水。
老鲇眨眨眼睛,不解道:“材巫,你……你說的這個宿父神,和那父有何關系?”
“有關系!”
聶傷卻忽然插口,抹着胡子笑道:“我也聽任國世子椎說起過宿父神的故事。呵呵,聽材巫一提,我也想起來了,此神的确和異獸那父有很大關系。”
老鲇拱手道:“小人愚鈍,還請侯主告知。”
聶傷卻不多言,看着巫師材,微笑道:“材巫發現的端倪,且聽材巫訴說。”
巫師材喝了兩口水,抿了下嘴唇,繼續說道:“據說那宿父神,出入常騎乘一白鹿,行于大澤中。白鹿奔行于水面之上,往來自如,猶似水黾之蟲。”
他說完,看着聶傷和老鲇,略帶興奮的笑道:“若如鲇巫所說,那宿父神的坐騎,一定是那父!”
聶傷理了下思緒,點頭道:“那父曾在巨野澤出現過,而這次任巫手持蹄腳法杖,亦如那父行與水上。那父奇獸極爲稀有,哪裏這麽巧,能同時在一地碰到兩隻?很很可能,此蹄腳,正是宿父神座下的那隻那父的!”
“嗯,該是如此!”
巫師材和老鲇也确信不疑,同時叫道。
二人都十分激動,沒想到自己手上拿的,正是奇獸那父之蹄,自己竟然有機會接觸到一位古神的遺物!
聶傷心中也有些亢奮,和神話傳說隔了千年相遇,帶來的感覺非常奇妙。
他分析道:“想來,後世之人得到了那父的遺骨,利用其親水異能,将之制作成了這一套巫器。後來又到了那巫夭手上。”
巫師材道:“還有可能,這法杖和那骨傘,就是巫夭自己制作的,而且還是近些年才制作出來的。因爲我鬥耆國祭所,從沒聽說過附近有這樣一種能踏水而行的巫器。”
“我也沒聽說過。”
老鲇也點頭道:“此法杖施法效果太過奇異,見聞之人,一定會大肆宣揚。可它從未有人聽聞,可見使用次數不多。材巫所說很有道理。”
聶傷嘴角一挑,笑道:“你們二人都想起了一些故事,我也不能例外。呵呵,我也想起了一個相關故事。”
巫師材和老鲇凝神聽着,聶傷輕輕放下法杖,講道:“我的故事還是聽任椎說的。”
他看着巫師材,說道:“材巫剛才的故事中,漏了一個重要信息。我先問二位,我們此次出動,目的是什麽?”
巫師材目光一閃,還沒來得及開口,老鲇已經急急說道:“是爲了奪取蚩尤之顱!”
聶傷微微颔首,繼續說道:“據說,當初九夷之民奪回了蚩尤之顱後,便把他藏到了宿父神府邸中。至于宿父神爲何答應他們,無人知道原因。”
“姬将闖入宿父神府中時,也沒有發現蚩尤之顱。在宿父神消失後,九夷之民依舊在宿父澤祭祀蚩尤,可見此物沒有被宿父神帶走。蚩尤之顱應該還藏在迷宮中的某個隐秘地方,後人一直都找不到。”
他邊思索邊說道:“這兩年,任國人突然關注起了蚩尤之顱,并下了大力尋找,他們一定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而這那父之蹄法杖,很可能就是消息的來源。”
“任巫不知怎麽找到了那父遺骸,還有可能見到了宿父神的遺迹。然後又從中覓到了蚩尤之顱,或者宿父神迷宮的蹤迹,所以才有此次搜尋行動。”
聶傷徹底理清了思路,擡頭看着聽的入神的二人,笑道:“這樣的話,事情就清楚了。”
他站起身來,走在棚邊,望着枝條上流淌的雨水,說道:“任巫一定知道水底迷宮内的詳細道路和蚩尤之顱的具體位置,但他們卻找不到迷宮。因爲宿父神府邸已經被水淹沒了,地形完全改變了,根本無從找起,即便找到也無法進入水下搜尋。”
“而蜃龍祭司伯婦眉卻能利用蜃龍之力,驅使水獸找到水下迷宮,并爲之掘開通道。二者結合,便有很大機會得到蚩尤之顱。所以,任國巫師才要借助宿國之力,誰想宿國半途被我征服,他們隻能暗中偷襲,以圖抓到伯婦眉,助其成事。”
“呵呵呵。”
聶傷笑道:“對我方來說,二者皆要抓到才行。伯婦眉在我手中,再捉住兩個任國巫師,我們就可以進入水下迷宮了!”
“你們看好法杖。”
他精神一振,囑咐了巫師材和老鲇一句,大步走出遮雨棚,問門口的護衛首領陰刀:“人找到了嗎?”
“還沒有。”
陰刀答了一聲,又道:“侯主放心,島不大,我們的人很快就能搜完。隻要他們還在島上,一定能找到。”
聶傷心急,正要再催,就見一個内衛斥候從島深處冒雨奔來。趕到跟前,禀道:“我等在島上山洞中發現了犢和蜃龍祭司。”
聶傷大喜,忙問道:“二人情況如何?傷勢重不重?”
斥候道:“犢隊長傷勢較重,但無性命之憂。蜃龍祭司受了一些輕傷,不過太過疲憊,又受了刺激,神智有些不太清醒了,無法帶她過來。小臣隻好來報知侯主。”
聶傷用力一揮手,對陰刀下令:“領一隊人,随我去見那蜃龍祭司。”
……
島中央的亂草荊棘中,一個狹小隐蔽的山洞口,聶傷望着從洞裏鑽出來的兩個人,不禁暗皺眉頭。
一個粗’黑的壯漢便是丁隊僅存的斥候犢。
此人乃是新鬥奴中出類拔萃之人,表現十分優異,被劍父推薦進入内衛斥候。曾參加過雲山之戰,和畢鬼一起燒死了屍魁,靠着戰功被提拔爲行動隊副隊長。
就見這犢彎腰鑽出洞口,一邊喝罵,一邊從裏面往出拽人。被拽的那個人大聲叫罵,手腳并用,死抻着洞壁,同時又抓又咬,就是不願出洞。
犢怕把人拽傷了,不敢太用力,拉了幾次都沒有把人拖出來。他見聶傷臉色不好看,周圍的同伴一臉憋笑之色,又氣又怒。
“死女人,給我出來!”
犢怒了,雙手緊緊抓住洞内之人的一支腳腕,粗暴的用力猛拽,終于把裏面的人給拖了出來。
聶傷定睛一看,此人滿身是泥,身上衣服破爛不堪,無法蔽體,掙紮之中幾處性``征都隐約可見。臉面雖然也糊着泥,卻還是能認出來,正是蜃龍祭司伯婦眉!
“啊!我要殺了你!有本事殺了我!”
伯婦眉尖叫着,從地上翻起身來,就要撲過去抓撓。猛然看清身邊沾滿了人,一下呆住了。
待看到聶傷時,她忽然神經質的打了個寒顫,雙手抱在胸前,一下拜伏在聶傷腳下。
(感謝書友:博茲瓦納的南瓜農的打賞。感謝的大家的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