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下峽谷,籠罩在蒙蒙熒光之中。刀劈的崖壁,暗黑的穹頂,構成一道通往深淵的巨大門戶,将光線逐漸吞沒。
濃重的青霾充斥着整個空間,肉眼難見的微小顆粒沾在汗毛上,通過口鼻吸入呼吸道,讓人喉嚨發癢,忍不住想要咳嗽。
“咳……咳咳。”
聶傷使勁清了清嗓子,感應着空氣中的漂浮物,自語道:“PM2.5污染很嚴重啊!”
“沒想到孢子濃度變得這麽大,而且還是有毒的孢子,普通人吸上幾口估計就得嗝屁。早知道戴個口罩下來,免得老想咳嗽。”
“這毒瘴越來越可怕了,地面之人根本下不來,守井族人爲了适應瘴氣,身上詛咒肯定也不會消失。”
“勿支麗水到底想要做什麽?唉,真的變的冷酷無情了嗎?”
他搖搖頭,無奈的歎了口氣,觀察周邊地形,判斷方位。
從鬥耆國進入地底有好幾條通道,他以前都是從危險的水井潛泳過來,現在當然不會再潛水,走的是最寬闊的西山洞窟。
那洞穴很長,出口在地下山壁上,地勢較高,可以了望遠處。
聶傷沒有從這個地方出現過,對地下環境又不是很熟悉,看了好半天,才判斷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這裏比水井出口要遠的多,足足多出兩裏地。前方光線最亮的地方,就是守井村落所在地,但因爲孢子霧霾太重,隻能隐隐看到村子的輪廓。
地面滿是散亂的大小石塊,十分難走。好在此處是守井族和地面之人交易物資的通道,洞口有一條道路,從巨石間繞過,歪歪扭扭通往村子。
聶傷走出洞口,左右感應了一下,發現附近沒有人,很是詫異:“我第一次下來時,他們的境況那麽困難,還有兩個勇士守着水井通道。這個通道更加重要,竟無一人看守?實在不合情理。”
“是因爲守井族對我很信任,不擔心來自地面的攻擊,才完全放棄這裏的守衛?還是鹽洞那邊的壓力太大,不得不将所有戰力都調過去?”
他直覺應該是後一個原因,心中有些焦急,加快步伐往村中走去。
越靠近村落,光線越亮,青霾也更加濃重。可以看到這一片的發光苔藓非常茂盛,崖壁和石頭上像地毯一樣爬滿了厚厚的光苔。
村外的蘑菇田規模沒有變大,但是田裏的蘑菇卻長的更大了。圓圓的蘑菇頭平均都有籃球大小,從遠處望去,就像擺了一地灰白色的人頭,場面很是瘆人。
蘑菇地裏也沒見到人,安靜的可怕。他走進蘑菇地時,驚動了裏面的碩鼠,呼啦啦一大群湧動起來,從他前進的道路上走開,退到一邊繼續隐藏。
聶傷定睛一看,這些碩鼠也都又大又肥,明明隻是普通老鼠,卻個個都長成了竹鼠的憨傻模樣。
“那隻最肥的似乎生病了,抓來烤着吃應該很不錯。”
他咽了口口水,像條破浪的小船,從圓頭蘑菇和碩鼠群中穿過,到達了守井村落門口。待看清裏面的景象時,被驚的目瞪口呆。
聶傷在遠處就看到村裏多了很多圓形建築,原以爲是新建房屋,誰想到了近處才看清,那些圓形物,居然是一種巨型蘑菇!
隻見那巨蘑菇将近有一丈高,長的非常密集。最高的一個甚至高達兩三丈,高高矗立在村子邊緣的溪水旁。
這巨蘑菇和田裏食用菇好像是同一種類,外表非常像,都是矮胖的圓頭模樣。
隻是顔色更多樣,大多數都呈現出一種石頭質地的青灰色,上面卻有着鮮豔的紅、黃、綠、白等各色斑點。
大量巨型蘑菇把村子變的面目全非,五彩斑斓的斑點泛着熒光,構成了一副光色迷離的迷幻圖像,仿佛西方傳說中的童話世界。
“……這、這是守井村子嗎?我不會來錯了地方吧?”
聶傷看的呆了,非常懷疑自己吸入太多毒孢子,産生了幻覺。
他的理智不相信毒瘴能影響自己,在玄鳥面前,這點毒性不夠看。但直覺上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實的。
不論多詭異的場景,哪怕恐怖地獄,他都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一個瑪麗蘇風格的童話世界!
“難道……玄鳥對孢子的抗性不強嗎?”
聶傷開始懷疑自己了,他使勁眨了眨眼睛,又用力擰自己的大腿,眼前的景象還是沒有一絲改變。
“竟然會中毒,不知不覺就困在幻覺裏了!太大意了。”
他經曆過多次幻術,并不慌張,心中急急思索着:“這可能是麗水使出的防禦手段,爲了對付逃出鹽洞的亵妖吧。沒關系,守井族人對我沒有敵意,隻要見到麗水,毒性自然就解了。”
聶傷很快鎮定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腳下踩踏實了,一步一步,穩穩的朝村子大門走去。
“聶侯,是你嗎?”
門裏突然閃出了一個白色的人影,口中驚喜大呼。
聶傷再次用力眨眼,凝神一看,面前站着一個身材高挑,面容英武,全身雪白的守井族女人。卻是一位熟識,古令水妹。
這古令水妹和勿支白石是他首次進入地底就結識的守井族人,二人經常出使鬥耆國,與聶傷的交情非常好。
“這個,不是幻像吧?”
聶傷保持着警惕,對古令水妹拱手笑道:“是我。呵呵,你不能确信是我嗎?”
古令水妹一臉的莫名其妙,疑惑道:“我自然認得聶侯,隻是乍見你出現在這裏,很吃驚而已。難道聶侯你還有假不成?”
聶傷仔細觀察着她的表情,不似作僞,也不像是幻像,又看向村中那些花裏胡哨巨型蘑菇,幹脆說道:“我看到了許多蘑菇,很大很大,大到超乎想象,還非常……非常……”
“嘻嘻,非常美麗,非常幼稚是不是?”
古令水妹看到他一臉迷茫的表情,不禁笑出聲來,
“呃……”
聶傷更加懵逼了,嘴張了半天才緩緩道:“難道你也産生了幻覺?竟然能讓不同之人産生同樣的幻覺,這毒瘴好生厲害!”
“幻覺?什麽幻覺?”
古令水妹一愣,回頭看了一眼,忽然指着他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後合:“哈哈哈哈,聶侯,你、你……你笑死我了!”
聶傷被她笑傻了,呆頭呆腦的問道:“這是……你爲何發笑?”
“哈哈,你進來,進來一看便知。”
古令水妹好不容易才停下笑,對聶傷招招手,轉身走進村子。
聶傷遲疑一下,跟了進來,看着近在眼前的巨型蘑菇,很想摸一摸,卻又出于謹慎,強忍着沖動沒有伸手。
“想摸就摸吧。”
古令水妹把一隻手按在蘑菇上,重重拍了兩下,對他笑道:“哈哈,你看到的大蘑菇,可都是真的,不是什麽幻覺。”
聶傷忍不住了,伸手一摸,感覺如泡沫塑料一樣,表面觸感有些軟彈,但是整體卻很硬,質地更像是樹木而非菌類。
他手指用力,扣下一把蘑菇肉,放到眼前細看,又嗅了嗅。這才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這裏真是一個童話世界!
“看來是我太多疑了,神經過敏。”
聶傷自嘲一句,扔掉了蘑菇。
他中幻術的次數太多,對此一直非常忌憚。所以才疑神疑鬼,一看到不合常理的場景,就立刻懷疑自己中了幻術。
“呵呵,這麽說,這些大蘑菇,都是麗水弄出來的?”
他清醒之後,很快就想明白了,暗自搖頭道:“成神了,就可以爲所欲爲了,生生造出一個童話世界來給自己玩。”
古令水妹收起了笑,擡頭看着蘑菇傘下的褶皺,點頭道:“水神喜歡這個樣子,就把村子變成了這樣。”
“她突然有了想法,也沒有對大夥說,就讓蘑菇長了出來。蘑菇長的很快,非常占地方,把村裏的房屋都擠壞了。大家沒地方住,便求水神去掉一部分巨菇。”
“她覺得非常好玩,不同意村民的請求。在水巫的勸說下,水神總算退了一步,讓巨菇變的堅硬如木。衆人隻好鑿空巨菇,将此物當成房屋居住。”
聶傷這才發現,很多大型蘑菇上都有大小洞口,應該就是門窗,不禁笑道:“住在蘑菇裏,似乎也不錯。”
古令水妹搖頭苦笑道:“巨菇裏太潮,蟲豸孳生,住着很不舒服。很多人都得病了,不得不搬到村外去住。”
她看了看周圍,說道:“你看,村子裏都沒有多少人了。”
“這行爲也太頑劣了。”
聶傷也是搖頭不已。
古令水妹沉默了一會,又綻顔笑道:“走吧,聶侯,我帶你去見水神。”
聶傷跟着她在蘑菇屋中走着,在村裏遇到了一些人,大都是老人和小孩。
問起原由,才知青壯們都到鹽洞去了,有的采鹽,有的和亵妖作戰,所以才這幅模樣。
“守井族才多點人口,就敢進行長期拉鋸戰,真是太不智了。唉,麗水的力量強大,眼光見識卻還隻是個孩子。”
他心中歎息,很快走到了河邊最高的那個蘑菇跟前。
古令水妹停下腳步,指着那大蘑菇說道:“水神殿到了。”
聶傷看到這裏的情景,更是驚歎不已。
原來那大蘑菇不是單個蘑菇,而是一大堆蘑菇,層層疊疊的生長在一起,堆疊出了一座幾畝方圓,三四丈高的蘑菇山。
在蘑菇山的最頂端,還生長着一個巨大的矮胖蘑菇,紅底金斑,通體散發着熒光。
古令水妹看着發光巨菇,對聶傷笑道:“那裏就是水神的居所。我們進去吧。”
她帶着聶傷鑽進蘑菇堆下的一處大洞,走了十幾步,見一到石頭門戶,扭頭解釋道:“下面其實是原來的石頭神殿,巨菇覆蓋了神殿,長成了菇山。”
與門口的水神祭祀打過招呼後,二人進入了神殿内。
殿裏還是花裏胡哨的布置,各種鮮豔色彩,還用上了鬥耆國送來的奢侈絲緞和器具。再加上潮濕陰暗的環境,整體風格奢華、怪異又混亂。
“好難看。”
聶傷無語的吐槽:“你想要裝修,可以請教我嘛,看你把房子裝成什麽鬼樣子了。”
一個沒受過任何教育,又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哪怕成了神靈,也不能奢望她有多高的審美。
古令水妹帶着他穿過大殿,來到後殿,就見一段石梯直通屋頂,頂上有個門洞。
上到門洞之後,又見裏面是一道一人多高的蘑菇通道,轉着圈的往上延伸。
通道壁上也有花紋一樣的熒光,有人到了跟前便亮度大增,還在不停變幻形狀。人走在其中,感覺如夢如幻,不似真實世界。
聶傷把臉貼近洞壁,仔細觀察上面的熒光。發現蘑菇内部好像有一種熒光液體在流動。那液體好像活的一樣,能感應到人體熱量而發光變形。
“啧啧,這個高科技生物熒光通道,設計的倒是很巧妙。麗水,我有些小看你了。”
聶傷踩着乳膠毯一般的彈性地面,在熒光通道盤旋上升了一段,終于到達了頂層的大蘑菇處。
通道的盡頭挂着一扇布簾。
古令水妹輕輕挑開簾子,聶傷側頭一看,是一個很大的空間,整個蘑菇都被掏空了,成了一間圓形房間。
房間裏倒是簡潔幹淨,隻有幾個矮幾和一張軟塌,邊上是一圈小圓窗戶。
一個身穿白緞長袍的美麗的女人正坐在對面的案幾後面,低頭看着幾面上的竹簡。
她一手托腮,看的入了神,都沒發現有人到來。
“水巫大人,聶侯來拜訪水神了。”
古令水妹輕聲禀道。
那美麗女人擡頭看了過來,眼神恍惚了一下,忽然露出驚喜之色,急忙放下竹簡,起身來迎。
“聶侯,你怎麽來了?”
水巫快步走到聶傷面前,微微屈膝施了一禮。
還沒等聶傷回答,她便一把抱住聶傷的手臂,滿臉歡喜道:“我正想着要見你一面,沒想到你就下來了。你我這是心有靈通嗎?”
“喂,我和你有`一腿嗎?你這樣别人會誤解的。”
聶傷尴尬的臉皮一抽,不禁疑心大起:“她突然對我這麽親熱,是不是又要算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