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挖渠工地上回來,聶傷又就近到都城縣西北各村邑視察農作物生長情況。
鬥耆國今春開墾了大量新田地,都城縣的土地開墾率本來就高,墾荒之後,這一片區的平原地帶幾乎全都變成了田地。
一眼望去,到處都是綠油油的農田。一井一井的方形田地,阡陌交通,水道縱橫。
一處處農舍柴院坐落其間,孩童嬉戲,老妪編履,牛馬車輛往來不絕,雞犬豬羊四處覓食。
田裏有很多農人,正揮汗如雨,在烈日下除草,驅趕鳥雀小獸。
“以前這個時候,大家都不太忙,就是看着别讓野獸糟蹋了莊稼而已,剩下的就是祭祀天帝,祈禱天帝能讓我們多些收成。”
畋老陪在聶傷身邊,望着田地欣慰的說道:“今年就不一樣了,侯主給大夥帶來了神農的耕種之術,官府也大力宣揚,農戶們知道了隻要施肥、除草和灌溉,收成就能好。”
“大夥相信侯主的話,侯主說什麽就做什麽。你看眼前,所有人都下田除草去了。”
聶傷從沒種過田,聽他這樣一說,反而有些心慌,問道:“我隻是聽神農說起過方法而已,具體怎麽種田,并不太懂。畋老,在你看來,新農法到底有沒有效果。”
“有效!效果非常好!”
畋老一拍大腿,咧着大嘴笑道:“今年的粟苗長勢喜人啊!長的高又壯,比往年高了一掌,杆子也粗了許多。也更密了。以前田裏稀稀拉拉的小半是草,現在把草除了,一田全是粟苗。”
“看這長勢,我估摸着,嘿嘿嘿。”
他撓着灰白頭發,伸出兩根指頭,喜道:“至少能比往年多收兩成糧!運氣好點,多收三成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用雙臂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圈,一臉驕傲道:“而且今年全國的土地也比去年多了一半還多,算上這個,哈哈,今年的糧食總收成,肯定能比去年翻一番!”
“今年隻是開始,等到新田變成熟田,新開墾的田地越來越多,我國的糧食收成也會越來越多!”
聽了農業專家的結論,聶傷放下心來,同時感到精神振奮,腰背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
“如果說的沒錯,這樣積累兩年,我就可以大舉擴張了!”
他雙手叉腰,躊躇滿志的望着自己的領地,對畋老說道:“民以食爲天,畋老,你養活了我國之民,有天大的功勞。”
畋老神情嚴肅的搖頭說道:“侯主才是國民的衣食父母,我隻不過遵照侯主的指示做事而已,沒有侯主,我什麽成就也做不出來。”
“哈哈哈,不要謙虛,你就是有大功!”
聶傷大笑一聲,對他說道:“有什麽要求你盡管提,隻要能多産糧食,我全力支持你。”
畋老撓頭想了想,說道:“是有一個請求。”
“以前的收糞之權,全是農司的,但勃那老貨見糞水搶手,人人索求,便将收糞隊收歸了工部。我司想要糞水,必須由勃親自下令撥給才行。還有戶部,也在打收糞權的主意,想要收去賣給各家,好換的更多财貨。”
“這實在欺人太甚!”
他朝聶傷一拱手,憤憤叫道:“工部和戶部要糞水,純粹是利欲熏心,不顧大體!”
“農司掌握糞肥,可以根據田地的貧富,合理分配。被他們這樣一弄,糞肥全被富人家買去了,他們的糞肥太多施不完,燒死禾苗。缺肥的平民卻一桶糞水都得不到,眼睜睜看着禾苗幹瘦不能豐産。肥的肥死,貧的貧死,最後就是大夥都沒有好收成!”
“還有這種事?”
聶傷眉頭的皺了起來。
他知道城裏的糞水由收糞隊統一收取,收到的糞水全部用在試驗田和侯主領的田地裏。卻不清楚細節,急喚身邊的秘書過來詢問。
一問之下,才知畋老說的是實情。
原來自施肥試驗現出良好效果之後,此物就價值飙升,農戶們都當寶一樣看待。
官府見到此事有利可圖,于是變本加厲,不但命令全城的家戶要把糞水交給收糞隊,還命令各村邑按人口牲畜繳納糞水。
農司所想的是将全國糞水集中起來使用,要把此肥田之物公平分配。起初也的确如此,漸漸地卻扭曲成了謀利之舉。
“曆史上隻聽過鹽鐵煙草專賣,沒想到糞水在我這裏也成了官府專營之物。真是荒唐啊!”
聶傷有些哭笑不得,心疑道:“此物對農業來說的确是好東西,但爲何後世各個朝代不見把此物看的如此寶貴呢?嗯,想來是剛剛有了肥田概念,農人都看的太過重要了。”
“不管是何原因,工部和戶部的表現也太短視了。他們爲官府謀利的心思可以理解,但不能破壞農業生産大事。”
“農司這裏,妄想調配全國的糞肥,更是自不量力。”
聶傷心裏有了決斷,便對畋老說道:“我會讓他們把收糞權交給農司的。不過你隻在城裏收,鄉間就不要去了,留給農戶吧。你們隻管好試驗田和我的田地,不要再管全國的糞肥之事。國土越來越大,你也管不過來,教給農戶怎麽施肥就行了。”
“啊?!可是……收成……”
畋老很是意外,瞅了他一眼,失望的說道:“不能統一管理的話,收成一定沒有預期的好。”
“呵,就這個初級階段的官僚體系,效率低下,基礎數學知識幾乎沒有,還想搞計`劃`經濟?你的心比我還大。”
聶傷心中吐槽一番,打量着垂頭喪氣的灰發老頭,不知該怎麽安慰他。
畋老這老頭非常容易熱血上頭,看一眼二踢腳就敢造火箭。好處是幹勁十足,接受能力強,壞處則是狂想蠻幹,不切實際。
“看來肥田試驗的成功,讓他飄飄然了,必須要打壓一下,否則老頭可能會給我捅簍子。”
他不再心軟,闆起臉,沉聲說道:“農司的事務在于試驗、推廣新農法,指導、勸導農民種田,而非攬權攬财。你可明白?”
“我不是爲了攬權攬财,而是……”
畋老愕然,愣頭愣腦的還要辯解,聶傷秘書急忙拉住他,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
畋老一聽,這才反應過來,忙對聶傷說道:“我我我……下臣遵命!下臣以後再也不想權和财了!”
聶傷笑道:“你隻要安心農事,就能成就大功,說不定後世之人,會把你當成農聖供奉呢。呵呵。”
畋老從沒往這方面想過,一下醒悟,好似找到了人生的奮鬥方向,眼中猛地冒出亢奮的精光,揮拳叫道:“對啊,我要留名後世!我要成爲農聖!”
“我等不及了!侯主,我要去田裏做試驗了,告辭!”
說着,不待聶傷回話,跳上老馬,颠颠的跑了,留下一路大笑:“哈哈哈,農聖!我要成爲農聖!”
“……”
聶傷無語的翻了個白眼,以手撫額,懊悔道:“我說要打壓他,怎麽又給他打了一針雞血?唉,這老頭太特麽有激情了。”
他又看了一會,已到了正午太陽最烈時,被曬的渾身是汗,田裏的農夫也都上田了,便急急擡步上車,往城裏馳去。
回到府中,剛剛洗漱完畢,還沒歇息多久,秘書就帶來了一份信,是世子受送來的。
聶傷拔開竹筒塞,将裏面的羊皮紙倒了出來,展開一看,二十多個大字全是不認識的祭文,隻好交給秘書去翻譯。
秘書學雖然是學霸,但隻會神文,不懂老派的祭文,忙找巫師翻譯了。
世子受說了兩件事。
一是告訴聶傷,鬥耆國四處借糧之事,惹惱了一大堆方國,帝宮門前的告狀之人派了長隊。
不過世子受都會爲他扛着,隻希望聶傷不要騷擾友邦。若是賺夠了的話,最好見好就收,不要做得太過分,免得被人圍毆。
第二件事,世子受說他現在仇敵衆多,屢遭刺客行刺,想要一位武技高超的武士保護自己。
他很欣賞鬥耆國的猛将虎,并誇獎虎的武技極其高明,身邊猛士無一可與匹敵,想向聶傷讨虎去做自己的護衛。
聶傷聽完,對秘書說道:“兩件事并不複雜,世子受完全可以讓信使帶口信,爲何偏要寫信呢?”
秘書名叫審,大家族嫡系出身,是個記憶裏極強,非常聰慧的年輕人。
審聞言思索了一下,回道:“祭文隻在重要場合才用,世子受應該是用這種方式,表示對侯主的敬尊重。呵呵,他可能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侯主去做,所以要極力拉攏侯主。”
“是這樣嗎?”
聶傷摸着八字胡思慮片刻,對審說道:“他想把我當惡犬,撕咬不服他的東南方國。”
審點頭道:“殷邑的局勢越發險惡,一些方國肯定會有異動。世子受身在殷邑,正是争奪帝位的關鍵時候,不可能再帶兵出征。所以,急需忠心方國爲他效力,鎮壓各方。”
“但他手下的諸侯,不是難以信任就是實力有限。而侯主,既與之關系親密,又是百勝戰将,不靠你還能靠誰呢?”
聶傷微笑不語,反複觀察了一番羊皮紙,又把它收回竹筒,說道:“我就不寫信了,還是對使者當面說吧。”
他招來世子受的信使,說道:“請使者回報世子,世子爲我遮蔽災禍,傷感激涕零。”
“我國缺糧,向他國借糧實是迫不得已,現糧食已經借夠,不會再招惹他國了,請世子放心。隻要王室不下王命,我就不怕被那幾個小國圍毆。若世子有命,命我征伐他國,我定爲世子讨之!”
信使是世子受的親信,聞言亦知其意,笑道:“我會把聶侯之言,一字不差帶給世子。還有,那位猛将虎,聶侯可願意割愛?”
聶傷沒有立刻回答,手指在案幾上敲着,陷入了沉思。
虎之前在萊夷之地時,被單獨調到桃山以南的叢林地帶防守。聶傷曾一再囑咐過他,不要出擊,看好道路就行,虎也聽令照辦。
後來世子受率領大軍從南方排成一線,往北方緩緩拉網,經過虎的防區時,指揮軍隊進攻一處夷人的山寨。
本來虎隻負責圍山,可這厮好表現,見到夷人後寨空虛,便和五十人摸上山去,襲擊夷人背後,幫助王室大軍輕松攻破此寨。
而世子受于山下看到他帶着五十個鬥耆軍,在數千夷人中間沖殺,勢不可擋,勇銳無匹,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猛将。
戰後,他邀請虎到自己帳内吃酒。二人都是粗豪性格,聊的十分投緣,又在酒酣耳熱後比試力氣,較量武技。一番交往之後,互相間竟然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世子是愛才之人,甚愛虎,想收爲己用,便酒中探問虎的口風。得知虎不願背棄聶傷,隻好喟歎放行。
這次,他不知是真缺護衛還是别的什麽原因,又來聶傷處讨虎。
虎是出身劍舍的兄弟,随聶傷一同奮鬥至今,從未有多餘心思,是聶傷的重要臂助,他自然舍不得将之送走。
可是,世子受的要求并不過分,二人都是做大事的,一個人都不願給,會被對方看不起的。
“世子需要護衛之人,傷自然不會不放人。”
聶傷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不過,還得問問虎的意思如何。如果他不願意去的話,硬逼他去,也做不好護衛之事的。”
信使一臉和藹微笑,點頭道:“吾能理解。就請聶侯問虎将軍吧。”
聶傷見他神情好似很自信,心中狐疑,命人招來虎詢問,誰知虎的态度竟然改變了。
隻見他低着頭不敢看聶傷,口中磕巴着說道:“我、我……我不想離開侯主。可是……世子他、他有危險,我應該去、去幫他。不過我還是……”
“好了。”
聶傷已經猜到他和世子受暗中有聯系,打斷他的話,笑道:“沒關系。我國暫時沒有戰事,世子受那裏急需你相助。虎,你去殷邑吧。”
虎走了,帶着他那長的像神奇女俠的女人還有二弟,随使者離開了鬥耆國。
他的大弟弟往南方出任務還沒回來,兒子黃飛虎卻嫌棄老爹背棄主君,堅決不跟着他走。
誰能想到,虎竟然也由此做下一番大事,并在史書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