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貴人,如何稱呼?”
聶傷一時難以決定,心中轉着念頭,同時問那求救的軍官。
“吾乃霍伯麾下行長孟嗟。”
軍官報了名姓,滿頭大汗的催促:“求聶侯速速出兵啊,晚一刻我軍就多一分覆滅的風險。”
“你一路趕來,饑渴疲憊,先喝口水。”
聶傷遞給他一碗水,安慰道:“嗟行長請放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救助你們的,我軍前來的目的,不就是爲了救援貴軍嗎?”
“唔,唔唔。”
那孟嗟邊喝水邊使勁點頭。
聶傷擺出一副焦心之色,說道:“我軍得到世子的軍令之後,怕從南路繞行太遠,來不及救援貴軍,便走了窟山山路。一路不計損失攻城拔寨,惡戰連連,冒着被夷人包圍的風險日夜兼程突入棠城之下,就是爲了能及時救援貴軍。”
“誰曾想,到了城下之後,竟然尋不到貴軍的蹤迹。後來抓了夷人俘虜問起,說你們已經被全殲了。”
他一拍膝蓋,歎道:“唉,我們當時心都涼了,不但辜負了世子受的重托,還沒有救出一千同袍兄弟。我等三人忿怒之極,便和夷人戰了一場,正準備猛攻棠城,誓要爲戰死的同袍報仇。”
沮和妘讷聽到他的這番胡言,趕緊把臉轉了過去。
那孟嗟卻不知道真相,聽的感動不已,急忙喝完水,放下水碗拜道:“貴軍情義,我代霍伯先謝過了。”
“大家都是爲世子受效力,守望相助,謝什麽。”
聶傷擺了下手,又道:“不過,還請嗟行長先将貴軍情形道與我知曉,我好決定如何出兵。”
孟嗟按捺着心中的焦急,語氣急速的解說了一番。
原來他們這支部隊是西南王幾霍國的軍隊,一千人全是精銳士卒,由霍伯親自統領,想要繞襲桃山防線背後。
可是沿路的夷人斥候和守衛部隊非常多,按照原來的路徑根本過不去。
霍伯乃是世子受的鐵杆支持者,勇猛無畏,性格執拗。他不想放棄,便命夷人向導另尋其他小路繼續行軍。
結果在林中繞來繞去,最後竟然出現在了棠城平原上,十幾裏外就是夷人之都棠城。
霍伯大喜過望,以爲夷人定然沒有防備,本軍可以輕易襲下棠城,立刻率領軍隊沖了過去。
誰想夷人早有防備,他們一頭撞進了夷人的包圍圈,遭到了大量夷兵的攻擊。
霍伯慌而不亂,指揮得當,迅速搶占了一塊三面環水的河岔灘地,立下堅陣迎戰,同時派出斥候潛出重圍求援。
他們一支孤軍被足足十倍的夷軍圍毆了五日,傷亡大半,箭盡糧絕,武器損毀殆盡,援兵還是不見影子。
最後實在撐不下去了,隻好丢棄傷員和盔甲,趁夜遊過河,逃入了對面的沼澤地裏。
此時一千霍軍隻剩不到三百人了。
他們不熟悉地形,外圍又有夷人包圍,根本走不出沼澤,隻能在地形複雜險惡的泥沼裏艱難求生,同時還要躲避夷人的圍剿。
又過了三日,因爲各種原因又死掉一百多人,夷人的搜索隊也越來越近,霍軍已經無處可藏了。
所有人都絕望了,有些人受不了身心折磨自殺了,要不是投降夷人的下場必死無疑,他們早就舉白旗了。
就在衆人想要放棄抵抗時,一個求援的斥候終于找到了他們,并給他們帶來了一個遲到的好消息:聶侯統領的東線聯軍已經出動了,很快就能來救援他們!
這個消息雖然晚了好幾天,但是還是給霍軍上下帶來了希望。
斥候也不知道東線聯軍會從哪裏來,現在到了何處。霍伯便派出了幾個機敏之人,分頭去周圍尋找。
“大家都認爲貴軍會從南面來,所以其他人大都往東南兩面去了,隻有一個人往北走。我本來也在往南找,卻見到大群夷人慌慌張張往北而去,便知道貴軍一定到了棠城。于是急忙掉頭北上。”
孟嗟一臉慶幸的歎道:“天帝保佑,我總算沒有猜錯,順利找到了貴軍。”
他一口喝完水,又急不可耐的拱手求道:“請聶侯立刻出兵救援我軍,霍伯和霍國之人必然銘記聶侯和諸位大恩!”
“額……讓我想想。”
聶傷嘴裏應付着,扭頭瞅了瞅沮和妘讷。
隻見妘讷神情面色微紅,看似有些羞愧,但還是沒有表态,顯然是不想去救人。沮這厮面色平靜,右手卻在孟嗟看不到的角度對他做了個殺人滅口的動作。
“你還是沒有脫``掉蠻夷性子啊!人哪裏是随便殺的?”
聶傷視若無睹,心中鄙夷。
整座營地的人都看到這個孟嗟了,怎麽可能保守秘密?
霍伯可是世子受的心腹重将,敢殺他的信使,這裏幾人就是害死霍伯的兇手之一。會成爲世子受和所有王室軍士的敵人,絕對難逃身死國滅的下場。
聶傷沉吟了一會,對孟嗟說道:“嗟行長且先去休息,容我等商議一下出兵之策如何?”
孟嗟非常焦急,一刻也等不得,但也知道自己有求于人,不好催的太急,隻好出門去等。
聶傷一直看着他被近衛帶到了對面的帳篷中,這才扭頭問沮:“沮兄,你的内應準備何時發動?”
“三日之内。”
沮伸出三根手指。
聶傷皺眉,思索片刻,又問道:“可以在今晚行動嗎?”
沮搖搖頭,解說道:“内應一旦進城,隻能按計劃行事,我無法再聯系上他們。究竟什麽時候動手,要看他們能不能找的好時機,我們隻能等他們發信号。也許是今晚,也許是大後日,這個不一定。”
“不能确定嗎?”
聶傷雙肘支在案幾上,愁悶的低頭思索着。
半晌之後,他突然擡起頭,一拍幾面叫道:“救!必須得救!”
“呼!”
妘讷和沮同時吐了口氣,表情既失望又輕松。
二人正要說話,又聽聶傷說道:“不過,救人,不等于我們放棄了棠城。人要救棠城也可以打嘛。”
妘讷兩個知道他足智多謀,都是一喜,忙傾過身子來問道:“聶侯莫非有了妙計?”
聶傷摸着胡子微笑道:“這個時代的人都太樸拙了,若論詭詐計謀,遠不如後世之人心眼多。”
“什麽後世之人?難道你說你自己是後世之人?”
妘讷和沮聽的莫名其妙,互相望着,都一臉懵逼。
“哈哈哈,二位果然樸拙。”
聶傷看到他們的樣子,不禁大笑起來,指着地圖解說道:“我的想法是這樣的……”
……
當夜,正在城頭上緊張忙碌的西夷大首領,忽然發現商軍營地喧鬧起來,不久之後,就見兩條火龍分别往南北而去。
商軍看樣子應該撤兵了,但大首領對自己的判斷已經沒信心了,非常懷疑對方在施詭計騙夷軍出城。于是便嚴令衆人謹守城池,緊閉城門,任何人也不準輕動。
火龍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商軍營中一片死寂。
斥候仔細查看過之後來報,商人的确走了,往南去的是主力,往北走的應該是辎重隊伍。
大首領稍加思索就看明白了商軍的意圖:他們去救那隻快要滅亡的商軍了!可能是擔心辎重部隊會拖累速度,所以才命辎重隊先回北面的山寨中暫避。
他認爲自己的這個判斷絕對不會錯。
如果城内立刻發大軍去追商人的辎重隊,一定能将之殲滅。商軍沒了辎重隊,就無法維持攻勢,數日之内必退,說不定自己還能找到機會擊敗之。
但……雖然理智上堅信,但是潛意識卻告訴他:你是個蠢貨,商軍統帥詭計多端,随便就能玩死你!别自作聰明了!
“唉,還是算了吧,保險爲上!”
大首領内心很是挫敗,最後還是沒敢出兵追擊,隻是派了斥候急往沼澤報信。然後就在城頭來回巡視,生怕商軍突然襲城。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這才看清,商軍真的遠去了。
派去跟蹤兩隻商人隊伍的斥候來報:商軍辎重隊進入了二十裏外的一座營寨,主力往西南方的沼澤去了,現在已經開進了叢林。
“昨晚的判斷是對的!我好蠢!”
大首領又悔又惱,再次把自己否定了一通,心中沮喪難言,好半天才鎮定下來,思索對策。
沼澤那裏有四千人正在圍剿遁入其中的商軍殘兵,戰力都不錯。他們得到了自己的命令之後,一定會積極備戰,利用沼澤叢林的複雜地形阻擊來援商軍。
就算戰敗了也沒關系,最多被擊潰逃走,不會被重創。隻要能盡可能的削弱商軍戰力,讓這支商軍再無力攻擊棠城就是大功。
躲在泥沼裏的商人殘兵也就一百來個,現在可能隻剩幾十個了,甚至已經被消滅了。救走就救走吧,改變不了什麽。
“商軍此舉,犯了大錯。他們前後兩軍分離,還有敵軍隔在中間,糧道随時都可能被切斷。主力攜糧隻能維持數日,後背也暴露在了我軍面前。可謂極其不利!”
“東線商軍的統帥非常厲害,肯定不會犯這麽明顯的錯誤。但他們爲何要這麽做呢?隻爲救人的話,完全劃不來呀?”
大首領握劍苦思:“嗯,那支商兵所屬西線的商人王室大軍,很可能是世子受的嫡系親信,不容有失。東線商軍昨天一定是得到了命令,才不顧一切前去救援。”
“這麽說來,他們是打算放棄攻城了,隻要救出被圍殘軍?這樣的話,我軍若出兵截斷南北道路,他們就會徹底失去了補給。所以,商軍應該沒打算再北返,而是就近往南去窟山部的領地。”
他思路越來越清晰,自信的笑容逐漸回到了臉上。
“呵呵,我可以北上攻擊商軍的辎重營,也可以南下夾擊商軍主力。城裏留守之人也夠多,就算商人施詭計,也不可能在我回軍前奪下城!”
大首領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咬牙切齒的爲自己鼓勁:“這是個絕佳的機會,我要勇敢堅決,一定不能放棄!”
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終于下定了決心,立刻召集了兩千人往北面奔去。
“和你主力作戰沒信心,我還不敢打你的辎重營嗎?”
大首領安頓好了城内防務,親自帶領兩千人去打商軍的窟山營寨。
……
且說聶傷這邊,三千戰兵連夜出發。等走出山林,到達沼澤邊緣時,天也亮了,前方已經有夷軍嚴陣以待了。
因爲商軍走的很快,大首領派來的報信斥候提前時間也不多,隻夠本地夷軍召集人馬,來不及在樹林中襲擾敵軍。所以隻能匆忙聚到林前空地上來堵商軍。
聶傷站在高處,一邊觀察夷軍的陣勢,一邊給手下軍官下達命令。
商兵走了一夜路,都很疲憊了,不宜立刻作戰。便倚着樹林高地列陣,擺出了一副死守的姿态。
夷人雖然有四千人,卻都知道己方不是三千商軍的對手,夷兵們本來很緊張,生怕商軍來攻。見對方的架勢是不想進攻了,都松了口氣,也不進攻,隻是對峙。
反正時間耗的越久,對夷人越有利,不開戰才好!
雙方誰也不動,該吃飯吃飯,該休息休息。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後半夜時,聶傷正在睡覺,忽聽帳外有人求見,急忙翻起身來往帳外走去。
就見晃動的火光下,站着一群衣衫褴褛,滿身是泥的男人。全都互相扶持着,或者被身邊軍士扶着,沒有光彩的眼睛一起看向他。
“侯主,我把人帶出來了!”
背着龜殼的秃蝦通過翻譯對聶傷說道:“泥沼裏的夷人都撤走了,我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們,順利帶了回來。”
那孟嗟也上前兩步,激動的說道:“感謝聶侯相救,我總算沒有全軍覆滅!”
他指着一個身體高大的青年,介紹道:“這是我家霍伯。”
那青年三十多歲的年紀,長臉如刀,身材強壯。看人的眼神非常淩厲,哪怕神态疲倦,也讓聶傷感到了一些壓力。
“某乃霍伯飛廉,多謝聶侯相救之恩!”
這霍伯顯然是個沉默寡言之人,言語不多,但态度十分誠懇,躬身對聶傷行了一個大禮。
(感謝書友:不諱道人投出的寶貴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