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昏光下,潮濕的腄城城牆泛着詭異的灰綠色。牆上燈火黯淡,人影幢幢,整座城市陰氣森森,好似鬼城一般。
看着眼前的斑駁石城,聶傷精神有些恍惚:“怎麽感覺有點像南美雨林的瑪雅遺迹呢?莫非後世的美洲土著,真是商人的後代?”
“喂,叫你們的大首領出來答話!”
正發呆時,身旁響起妘讷的大嗓門,一下驚醒了他。
城牆上的夷兵早就看到了他們,都彙集過來,緊張的注視着來人。
聶傷一夥十餘人都騎着馬,身在一箭之外,不擔心夷人放箭或者出城突擊,都鎮定的望着城上。
夷兵看他們一行人就知道是主事的商人貴族,不敢有誤,急忙派人跑去找人。
不一會,就見那大首領全身貫甲,頭插鳥羽,帶着兩個巫師模樣的人出現在了城頭。
“腄城之主,東夷之王赤梗在此,商狗何事要見你阿爺?是來送死的嗎?”
大首領會說商人之言,開口就出言不遜,噴着吐沫星子粗聲大叫。
妘讷冷笑一聲,大聲叫道:“手下敗将,僥幸逃得狗命,還敢在吾面前放肆,爾不臉紅嗎?”
那赤梗大首領從城牆上探出身子,怒喝道:“你這大個傻牛,以多欺少,僥幸赢我一次,真以爲你能做阿爺的對手嗎?啊呸,若是公平搏鬥,阿爺早就砍了你的狗頭!”
妘讷大怒,策馬前出兩步,指着這厮大罵:“好個無恥之徒,來來來,出城來,我們兩個獨鬥一場,看誰的狗頭會落地。”
“我呸!”
赤梗朝他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你們這些商狗,無端攻伐我東夷諸部,屠殺掠奪我等部民,你們才是無恥之人。”
“商狗,你先前設下詭計坑害我東夷大軍,現在又騙我出城決鬥,一定想趁機害我。你當我傻嗎,我才不會中你的奸計!”
“啊呸!
他跳着腳又吐了一口,得意的笑道:“我就不中計,氣死你,有本事來攻我城池啊!哈哈哈哈,我有腄城神靈庇護,你們來多少,我就殺多少,定将城下商狗全部殺光,以報黑松山之仇!”
“……”
妘讷被他噴的啞口無言,聶傷也沒想到這厮的口水功夫這麽了得,很有些無語。
“聶侯,他說腄城有神靈保護,我們……該怎麽辦?”
沮伸手摸了摸胸口,說道:“我看那赤梗如此猖狂,定然有所依仗,估計城内真的有神靈。”
妘讷也不氣了,憂心忡忡道:“夷人很少虛張聲勢,有實力就會全部擺出來讓敵人看到。此人的樣子也不像是裝出來的,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不要慌。”
聶傷擡了下手,盯着城頭觀察了一會,對妘讷說道:“大司馬,那兩個黑袍罩頭的應該是巫師,你去和他們聊聊。”
妘讷看了巫師一眼,點點頭,再趨近一段,對那二人一拱手,大聲叫道:“兩位大人是巫師吧,我乃萊國大司馬,可願聽我一言。”
兩個黑袍人的面目隐在罩帽裏,聞言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走到女牆邊,沉聲說道:“我們正是腄城巫師,萊國大司馬,你有什麽話要說?”
“這兩位是王室大将、鬥耆國國主聶侯,窟山部族長沮。”
妘讷先介紹了一番,然後問道:“敢問巫師大人,聽說你們不是夷人,敢問是何來曆?爲何常住腄城?立場如何?”
“我等來曆和目的,恕我不便告知。”
那巫師嗓音低沉又洪亮,淡然發聲,聲音卻能傳的很遠。
“我隻能告訴你,城内之事涉及神靈,你們不能攻擊腄城,否則後果自負。”
妘讷神情一變,回頭看向聶傷。
聶傷囑咐了他幾句,就見他振作精神,昂首叫道:“萊夷截斷萊國往中原輸鹽商路,商帝命世子受率王室大軍前來讨伐。我等乃東南偏師,奉世子受之命,正在追讨東夷。”
他冷哼一聲,威脅道:“巫師大人,我不想和你們發生沖突,不過我希望你們也要考慮清楚,與商國王室大軍敵對的後果!”
那巫師和身邊同伴低聲交流了一番,聲音平淡的說道:“不管是什麽人,都不能攻擊腄城。”
妘讷佯怒喝道:“巫師大人,你真想和商王室爲敵嗎?”
巫師搖搖頭,好聲勸道:“我們知道商王室的強大,也不敢得罪王室。但是,腄城神靈不喜外人打擾,我們這些侍奉神靈之人,甯死也不能放行。唉,你們何必非要攻擊此城呢?”
妘讷不知該怎麽應付,再次看向聶傷。
聶傷忍不住了,開口叫道:“兩位巫師大人,你們的事情和腄城神靈,與我無關,我們絕不敢有一絲攪擾。”
他一指赤梗,喝道:“我隻要他!隻要你交出逃入城中的那夥夷人,我軍立刻退兵。”
巫師沉默了,那赤梗一下慌了,急忙在他身邊低語。
沮見了,對聶傷笑道:“看來,城裏是以巫師爲主,他們才是腄城的主人,說不定真會出賣那赤梗。”
聶傷點頭道:“城裏有神靈,夷人當然不敢反抗巫師。不過夷人被逼急了,會在城内大肆破壞,巫師也不敢輕易動他們。”
“呵呵。”
他望着城頭,笑道:“就算事不成,也能在他們之間造成裂痕,使城内人心不穩。”
“聶侯,十分抱歉。”
巫師思考了半天,終于說話了:“赤梗乃腄城之主,我等是客居,客人怎能綁架主人?你的要求,我們做不到。”
“哈哈哈哈,商狗聽到了嗎?”
赤梗在一旁叉腰大笑起來,用大拇指指着自己叫道:“巫師大人發話了,腄城神靈會護佑我等,你們休想抓到我!”
聶傷搖搖頭,對城上冷笑道:“這位巫師大人,我對你們以及那位神靈的态度恭敬,不是出于畏懼。”
“商王室有天神保佑,有神巫無數,王室大軍亦有神巫相随,一路行來,神靈妖鬼皆退避遠離,無一敢犯。若你我開戰,呵呵,城中神靈再強大,也讨不到好處吧?”
巫師再次沉默了,赤梗大急,正要說話,卻被他舉手止住。
就聽他帶着怒氣笑道:“哼哼,既然如此,那聶侯就盡管來試試,看我腄城神靈懼不懼你商人神巫!”
說完,雙手猛地一舉,口中念起了嘈雜的咒語。
刹那間,一陣怪風平地而起,周圍樹木紛紛低頭,城頭火把搖曳欲熄,光線霎時昏暗下來。
“哕哕哕!”
隊裏戰馬受驚,一起嘶鳴起來,擡腳欲逃。
“籲!”
衆人一面掩面擋風,一面大聲喝呼,控制住座下馬匹。
聶傷直覺身上汗毛直豎,皮膚發癢,忍不住撓了撓脖子,皺眉自語道:“氣勢倒挺吓人,玄鳥的危機感應卻比龍姑子差遠了。嗯,或許是距離太遠的緣故,也可能此神隻是略發神威而已。”
怪風來也快去也快,刮過即止,隻見那巫師大袖一揮,和同伴轉身離去。
“呵呵,竟然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聶傷沒想到自己屢試不爽的狐假虎威之計,竟然起了反效果,非常意外。
他瞅了瞅趾高氣昂的赤梗,罵道:“狗仗人勢,哼,看你能得意多久。”
沮靠近他,右手緊緊捂在胸口,低聲說道:“我感覺家神印記在發燙,聶侯,你可知這是什麽兆頭?”
聶傷瞟了一眼,随口說道:“家神印記感應到了神力,自然會做出反應。不是什麽兆頭。”
他轉過馬頭,見衆人都一臉驚慌的望着自己,便故作輕松的笑道:“一個不入流的野神而已,不足爲懼。”
“我們回營吧。”
他策馬經過妘讷和沮的身邊,淡然說道:“明早攻城!”
……
紅日東升,晨露猶在。
腄城東南,大軍雲集,旗矛如林,鼓聲震天。
聯軍無視腄城神靈,悍然對此城發起了進攻。
攻城隊伍調整完畢,很快便有一支千人隊調出大陣,擡着攻城器具,朝塌陷的城牆緩緩行進。
守城夷兵也都聚到此處,張弓搭箭,抱着滾木礌石,嚴陣以待。
當先攻城的全是頭系紅布條的夷人降兵,妘讷隻帶着三百萊兵于後監陣。
攻城隊伍的速度越來越快,走到百步之内時,已經開始撒腿狂奔。
他們頂着城頭的箭雨直沖到城牆下,有的架梯往上攀爬,有的掄起鎬和撬棒猛挖牆石。
守城之人将箭矢和石木如潑水一樣傾瀉下去,把攻城一方打的站不住腳,滿地亂滾。
城下不停有人倒下,慘叫聲響個不停,死的都是夷人,一個商人都沒有。
夷人降兵沒有盔甲,組織水平又差,在城牆腳下折騰了半天也沒有沖上城頭,挖掘進度也緩慢無比。他們在城頭的打擊下漸漸抵擋不住,很多人開始退卻躲避。
妘讷怕死傷太重,其他降兵看到了會動搖軍心,果斷鳴金收兵。降兵扔下近百具屍體和傷員,抱頭逃了回來。
妘讷把逃兵收攏到一邊,又招來一夥萊兵軍官,細細安排了一番。然後便見一百萊兵進入了後備降兵陣中,大舉調整陣型。
一頓飯的時間後,第二撥攻城陣容開始前進。這一次,五百人的大陣分成了十個小陣,每個小陣都有萊兵做領隊,隊列分明,比上次的一窩蜂嚴整了許多。
攻城戰鬥再次爆發,降兵的小陣一個個上前進攻。
攻城隊伍配合默契了許多,也有了明确的分工。除了架梯攀城和挖掘城牆之外,多了專門舉盾遮護之人,最外圍還有一群遊弋的弓箭手,正和城上不停對射。
腄城城牆本就年久失修,此處又是最薄弱的地方,哪怕牆上守軍拼死作戰,局勢也不可逆轉的轉向失敗。
“嘩!”
戰鬥進行了沒多久,就聽一聲轟響,攻城隊伍歡呼起來,人群紛紛散到一邊。
聶傷定睛一看,就見那處城牆塌出了一丈多寬的口子。石牆内部的土層倒塌成了斜坡,将守城、攻城之人都埋進去了不少。
缺口兩邊的城牆也搖搖欲墜,守城夷兵驚慌失措的往兩邊逃去,攻城的萊軍抓住機會,立刻驅趕降兵往土坡上爬去。
妘讷見城破,也揮動大陣快速移動過去。
“呵呵,城破了。”
聶傷臉上帶着笑,眼睛裏滿是警惕之色,緊盯着腄城上空,心道:“城裏的神靈,該出手了吧?”
他扭了扭脖子,朝彘一伸手,将劍匣接在手中,背好皮帶,系緊了胸口的銅扣,深呼一口氣,笑道:“又要勞動我了!”
“花面,你接手指揮。”
他對花面安頓一聲,腳下一磕,帶着一衆護衛,朝缺口處小步跑去。
攻城降兵已經湧進城了,城内喊殺聲整天響。妘讷也帶着萊兵走到了缺口前,一面指揮軍隊爬坡,一面命人刨土,要将土坡推平。
聶傷沒有過去,而是在缺口周圍來回巡視,聚精會神的感應着城内的動靜。
出乎意料的是,城裏竟然沒有一絲神力波動。眼看着一千前鋒都進了城,後續部隊已經到了城牆邊,正在等待他的命令,聶傷心中越來越疑惑。
“配合守城夷兵施展神力,是最省力的方式,那神靈爲什麽不動手?是太蠢還是另有所圖?”
聶傷擡頭望向城内的天空,隻見一股淡淡的血氣彌漫在其中,不禁一驚:“難道,他想賺我軍進城,一口吞滅?”
“哼,好大的胃口!”
他心中傲氣頓生,冷笑道:“想一舉殺死三千凡人戰兵。呵呵,就像沮所言,還沒聽說過有哪個神靈能辦到。你個見不得光的區區野神,怕是沒見過世面,對自己的斤兩心裏沒個數。”
“命窟山兵進城,剿滅城内夷兵。其他各部堵住四門,時刻準備接應城内之人。”
聶傷毫不猶豫的下達了命令,又見城門被打開,縱馬直奔過去。
進入城内一看,裏面也是荒草叢生,從街道到屋頂,全都長滿了草。房屋也腐舊不堪,大土木結構的普通民房幾乎都破敗坍塌了,隻有散布各處的一座座石頭建築高高矗立着。
聶傷一看那些石頭建築,頓時驚的張大了嘴,難以置信的叫道:“怎麽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