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沼澤地被灰霧籠罩,鬼影幢幢,死氣沉沉,仿若陰間,隻有人類生存的高地上還燃燒着微弱的生命之火。
今日因爲被淤蟹族人圍觀,鬥耆軍神經緊張,晚飯做的太晚,直到天色全都黑了下來,行軍陶罐裏的粥才熬好。
誘人的香味充斥着整個村落,将所有的淤蟹族人都吸引了過來。男女老少都蹲在一旁,盯着鍋裏的飯食,眼裏冒綠光,喉頭不停聳動。
鬥耆軍士兵在四口大陶罐前排隊領飯,一勺勺黏稠的野菜豬肉粟米肉粥舀到他們的木碗裏,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因爲剛打了勝仗,一什人獎勵一小瓶酒,平均分到每一個人手上,酒香更是醇美誘人。
“咕噜咕噜……”
淤蟹族人口水嘩嘩流了一地,吞咽口水之聲響成一片。
他們常年以魚蝦野菜爲食,食物粗陋難聞,從沒吃過米飯,什麽調味醬料也沒有,酒更是沒見過。
光是聞到味道,商人的美食就征服了所有沼澤人。
看着外來之人開始進食了,淤蟹族人躁動了起來,人群都站起來觀看。小孩子興奮的叫喊着要跑過去讨吃,卻被大人牢牢抓住,都放聲大哭。
鬥耆軍士兵被饞壞的淤蟹族人盯着,很是同情,都沒了進食的欲..望,漫不經心的用木勺在碗裏搗。
衆人想把飯食分給淤蟹族人,卻又沒得到軍令,不敢擅自決定,便都把目光投向了聶傷。
“你們這些家夥,什麽時候變成善人了?呵呵,當我不知道,不就是惦記着這裏的女人嘛!”
聶傷站在樓上,把下方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卻任由淤蟹族人垂涎,自己戰士爲難,就是不開口表态。
不是他心狠,而是想試試淤蟹族人的品性到底如何。
饑餓和貪婪最能暴露人的本性,如果他們忍不住擁來哄搶,或者低聲下氣的伸手乞讨。
那麽,聶傷對他們的評價就會降低,态度也會不同,具體降低多少,要看淤蟹族人能做到何種程度。
“已經有人開始往前挪腳了,快呀,别停下,都沖去呀!哈哈。”
他心裏惡趣味的叫着,默不作聲的觀察淤蟹族人的言行。
就在人群将要潰散的時候,秃蝦和幾個精壯男人站了出了,對着族人大聲呵斥,連罵帶踢,要将圍觀者全部驅走。
淤蟹族人終于斷了讨食的念頭,依依不舍的離開鬥耆軍,一步一回頭的往回走。
雖然走的艱難,但除了小孩,還是沒有一個人停留不去,人群都垂頭喪氣的慢慢散開了。
“嗯,不錯,不錯,非常有骨氣,難怪你們敢和神靈抗争。”
聶傷對淤蟹族人的表現非常滿意,舉起一隻手,大聲說道:“都不要走,你們也還沒吃飯吧?”
淤蟹族人聽到他的聲音,眼睛都是一亮,全部停下了腳步,滿懷希望的看着他。
秃蝦神情疑惑,眼睛在族人和聶傷身上看了看,小心的回道:“我們、我們是沒吃飯。吃飯的時間已經過了,這幫懶人,光顧着看你們做飯吃飯,都忘了去做飯。”
他還以爲聶傷對淤蟹族人的圍觀行爲生氣了,又踢打起族人,使勁推搡着,讓衆人趕緊滾回家去。
“不要趕他們走,我有話要說。”
聶傷喝止秃蝦,問自己的士兵道:“我們也想嘗嘗淤蟹族的飯食如何,你們說是不是?”
“呃……是是!正是!”
鬥耆軍士卒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急忙出聲應和。
淤蟹族人激動起來,聶傷大聲道:“不如你們也去做飯,再把飯食帶來,來和我們分享食物,一同進食。”
淤蟹族人狂喜,哇哇亂叫了一通,沒等秃蝦發話就炸了群,飛一般的趕回家裏做飯去了。
然後就見村子裏煙火四起,豬嚎牛叫,淤蟹族人殺豬宰牛,要用最好的食物來款待貴客。
沒多久,村裏人便攜帶着自己家的飯食,絡繹趕來聚餐,鬥耆軍這邊也掏出了大量儲備食物,又做了很多美食招待。
人越聚越多,在鬥耆的指揮下,人群圍成了十幾個圈席地而坐,中間火堆上烤着肉,周圍擺滿了雙方提供的各種食物。
鬥耆國的肉粥、肉幹、豆醬、鹹魚、幹菜、幹果、渾酒……淤蟹族人的豬牛肉,蝦蟹螺蚌,蓮藕菱角,還有一些鬥耆國人沒見過的奇怪食物。
淤蟹族人從沒經曆過這樣的聚餐,也沒見過這麽多的食物,所有人都看花了眼,喧嘩議論着,氣氛異常熱烈。
所有人都等的心急,聶傷卻故意壓着,直到最後一家村民急匆匆趕到,才宣布開吃。
人群轟然大叫,淤蟹族人急不可耐的伸手就抓取食物。待搶了幾樣之後,才發現鬥耆國人沒有動手的,都一臉憐憫之色看着他們笑。
淤蟹族人自尊心受傷了,他們知道外來之人是好心,自然不會怪到别人頭上,都爲自己的失态感到丢臉。
于是,以秃蝦爲首的部落頭目們都收了手,和鬥耆國人一樣矜持端坐。
其他淤蟹族人發現身邊族人的異樣,茫然的看了一會,相繼反應過來。趕緊放下手中食物,使勁吞下嘴裏的,也紛紛坐好了。
“自尊心這麽強嗎?”
他們的行爲把聶傷看笑了,也更加高看了這個部落幾分。
“不要拘謹,不要禮讓,都吃吧。”
他吩咐一聲,笑道:“今晚吃過之後,就要上路了,以後十幾天,可能都沒有機會再吃頓好的。所以,這頓晚餐,大家一定要吃到飽了,哪個要是不好好吃,将來後悔莫及!”
人群也跟着哄笑起來,鬥耆軍不再作态,當先伸手,又招呼淤蟹族人同食。秃蝦等人也不再死要面子,甩開腮幫子狂吃不停。
“西裏呼噜!”
“呼哧呼哧!”
“吧唧吧唧!”
整個村子響徹了吞食食物的聲音,聽着就像一大群野豬在搶食一樣。
淤蟹族人進食速度飛快,很快就吃夠了,又跟着鬥耆國人一起歡慶,嬉叫高歌,跳躍舞蹈。
他們雖然不缺乏食物,但在神靈的威脅下,一直不敢放縱,足足壓抑了三多百年。
今天終于能放松了一回,每個人都把憋在心底的痛苦委屈釋放了出來。時而狂笑,時而嚎哭,肆意打鬧,滿地打滾,像神經病發作一樣。。
尤渾被淤蟹族女人圍着讨好,一時歡喜過頭,喝的醉醺醺的,竟然忘了自己要隐藏身份的事情。
他端着酒碗上樓坐到聶傷身邊,賤笑道:“聶侯爲何不下去與民同樂?”
聶傷瞅了眼他發紅的大腿,嘲弄道:“我現在的身份,不能碰`女人。呵呵,尤左侍,你似乎對淤蟹族女人很感興趣啊。”
尤渾雙臂一張,翻着眼睛說道:“誰讓我這麽有魅力呢,女人一個個往我懷裏送,我也很難做呀。”
“哼哼,送到你懷裏的女人,數量最少,也最醜的,虧你還有臉自誇。”
聶傷望着他的醜臉,抿了口酒,笑而不語。
尤渾得意的靠近他,小聲說道:“聶侯有所不知,我之前家貧,從未被女人青睐過。待投到世子麾下,位高權重,可是女人還是不正眼看我。”
“沒想到在這淤蟹部落,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女人喜歡我。呵呵,看來吾之魅力,隻有這裏的女人能懂。哈哈哈,待我離開這裏,回到國中,一定要納一群淤蟹族女人爲妻!”
“……”
聶傷更是無語,心中好笑不已:“怕是一出沼澤,淤蟹女人就看不上您老人家的盛世美顔了。”
“嗷……啊!”
他正想打發這貨下去,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攝人心魄的吼叫。
那聲音如悶雷一般響亮,既像某種猛獸噬人吼叫,又像男人臨死的慘叫,還像的女鬼歇斯底裏的嚎叫,異常詭異恐怖,聽的人心頭發顫。
“什麽聲音?”
聶傷渾身肌肉一麻,汗毛頓時豎了起來,一蹦子跳了起來了,看向聲音的來源。
“啊……嗷!”
聲音又響了起來,聲源卻在黑暗之中,聽着非常遙遠,似乎是從很遠的沼澤地裏傳來的。
“嗷……啊!”
“啊啊啊啊!嗷……啊!”
聲音還在繼續,帶着憤怒和惡毒,凄慘瘆人。
聶傷越聽身上越涼,感覺血液都快凍結了。
“肯定是那位神靈,龍、龍姑子!”
“我、我……我跑上來和你待在一起做什麽?我是個小兵呀!”
尤渾驚的手中酒碗掉落地上,眼珠凸出半寸多,左右看了看,連滾帶爬的逃下了高腳樓。
“龍姑子,果然一直在監控着這裏!”
聶傷表情僵硬,低頭去看下方,隻見剛才還熱鬧喧天的近千個人類,都像石雕一樣定住了。
他從每個人的臉上都看到了巨大的恐懼。鬥耆軍士卒還好一些,隻是驚疑不定,有些驚慌而已。
淤蟹族人的神情卻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人們互相對視着,希望能從對方那裏得到一些安慰。
可是其他族人比他們更加恐懼,恐慌散播開了,迅速傳染了所有淤蟹族人,人群在簌簌發抖。
聶傷擔心淤蟹族人會突然炸群,當即發聲長嘯。
“哈啊……”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中正平和,又是近距離發聲,響如洪鍾,一下就将那沼澤鬼嚎壓了下去。
坐在地上的衆人聽到聶傷的叫聲,都感覺身子一暖,瞬間回複了理智,淤蟹族人也從崩潰邊緣退了回來。
“哈哈哈哈哈!”
聶傷激發玄鳥之力,控制着胸腔、咽喉肌肉和聲帶,發出了一聲比帕瓦羅蒂還要高亢洪亮的笑聲。
數息之後,他的笑聲應該傳到了發聲者的耳中,鬼嚎停了下來,整片空間一片死寂,那龍姑子似乎在傾聽他的聲音。
聶傷鼓動氣息,高呼道:“我等乃是受天帝護佑之商人勇士,路過神靈領地,夜飲慶祝,并無不敬之意。龍姑子神若有不滿,可發聲想告。”
聲音在空闊的沼澤地裏回響,靜息等了片刻,沒有聽到回應,又呼道:“龍姑子神在上,天帝子孫國度之人,在此擺酒相待,如無惡意,可現身共飲。”
“嗷……啊!”
又等了一會,鬼嚎總算響了起來,不過這次聲音小多了,裏面的怨毒和憤怒也少了許多。
聶傷聚精會神的感應那吼聲,從中聽出了疑惑、忌憚之意,心中不禁一松,抿嘴笑了起來。
“不知道是天帝吓住了他,還是強大的商人軍隊讓他不敢放肆。看起來這個龍姑子神,似乎曉得外界的形勢,并不是兩耳不聞澤外事的隐居者。唔,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
“哈哈哈!”
他朗聲一笑,又呼道:“我商人數萬王室大軍,數十王室之巫,正在商帝世子的統領下,征伐萊地萊夷。我軍乃其中一支,欲往萊夷身後包抄,不知龍姑子神在此潛修,驚擾了龍姑子,還望見諒。”
“……嗷!”
那聲音明顯猶豫起來,底氣不足的嚎叫一聲,再也沒有發聲。
聶傷等了好一會,不見回應,暗中大笑:“被我吓走了?哈哈哈哈!”
随便一番口舌,就驚退了一位恐怖的神靈,他心中暢快不已,舉起酒碗,對下方衆人說道:“你們都聽到了,龍姑子神得知我們是商人軍隊,便不再怪罪我們。”
他指着神色怪異的淤蟹族人,大聲叫道:“神靈放過你們了!你們安全了!”
“……”
“哇!”
短暫的安靜之後,淤蟹族人瘋狂的叫喊起來,個個淚流滿面,抱着身邊之人又是笑又是哭。
……
第二日,整個村子都忙碌起來,淤蟹族人正在收拾家當,準備和鬥耆軍一同離開沼澤。
聶傷不在村裏,他在皮蝦的引領下,和衛隊穿過村外丘陵,來到東邊一處連通沼澤的湖邊。
“這裏是我們飼養淤蟹的地方之一。”
皮蝦指點着前方的湖泊和泥沼,說道:“此處養了一半淤蟹,還有一半,養在西邊。”
聶傷走到湖邊,看着泥裏的巨大螃蟹,慢慢的皺起了眉頭。
他突然後退幾步,對皮蝦說道:“你們的螃蟹,似乎有些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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