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自征夷大軍到達逢國後,逢确一直沒有到淄城和世子受會面,甚至連一個使者都沒有派過。
這樣的行爲很是失禮,哪怕你明确表示要站在世子啓一方,但世子受作爲王室的軍隊統帥,代表的是王室權威。
一位身負重任的商王室的重臣,途徑你的領地,無論你态度如何,都應該來打聲招呼,表示一下對王室的尊重吧。
可是逢确躲在豐城一聲都沒吭過,如此行爲非常不正常,隻要智商正常之人,都不會這樣。而逢确明顯不是個傻瓜。
世子受聚集聶傷和一衆屬臣,就此事商議了一番之後,都認爲逢國左司馬逢禀的猜測可能要成真了——世子啓的信使一定到了豐城,逢确的立場改變了!
他又密招逢禀來見,詢問逢禀是否聽到過風聲。
逢禀表示自己也不知曉。逢确一直在防着國中幾位大貴族,若世子啓真在暗中派人來了,逢确一定會極力隐瞞,不會讓自己知道的。
不過逢禀在豐城也有不小的勢力,他可以派人偵探此事,但需要一段時間。
世子受等不及回報,便把此事交給聶傷處理。聶傷也還沒有收到消息,便即刻出發去見逢确了。
在沒有确定逢确是否心懷不軌的時候貿然去見他,逢禀和女秧都覺得不妥,勸說聶傷不要去豐城。
但聶傷卻認爲,拖的越久,給逢确做準備的時間就越充足,不如趁早動手,打對方個措手不及。
況且,他還認爲,逢确現在一定還在猶豫。
世子啓的信使或許說服了逢确不要與世子受合作。但要在征夷大軍背後公然搗亂,或者擒殺聶國國主,逢确沒那個膽魄。他肯定還在躊躇之中。
就算逢确下定決心要和世子受爲敵,他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準備好。逢國内部的阻力很大,逢确若要動員軍隊,就會有風聲露出來,逢禀也不可能聽不到。
于是,聶傷夫婦便帶着衛隊和禮物,前來豐城拜會逢确,畢竟逢确也算是他的妻舅。
進入豐城後,就見城内氣氛緊張,到處都是巡查守衛的士兵。城牆上有很多士兵在搬運守城物資,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不過城内居民似乎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人馬車輛往來不息,喧嘩吵嚷,十分熱鬧。
此城果然繁華,人口密度很大,城内外甚至還有許多擺攤和沿街售貨的小販。不過所售商品卻很單調,大多爲野物山貨等城内貴族不易獲得之物。
商販們的生意都很不錯,每一個小販的身邊都圍着好幾位顧客,正七嘴八舌的商談着。交易達成之後,不止有以物易物的,還有一些支付貝殼和銅貝的。
貝殼是這個時代小範圍使用的一種原始貨币,也就貝币。此物大都是海貝,在内陸地區,貝币的價值很高。
聶傷也在鬥耆國見到有人使用過此物,當時就很好奇,也很不解:貝殼都能當錢使的話,那大家都去海邊撿貝殼,豈不都發家了?
後來仔細了解了一番内情之後,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可笑。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路上又十分危險。把一批海邊的貝殼千裏迢迢運到内陸,一路上的吃喝花銷,還有生命成本都算進去的話,這東西還真就很值錢。所以越是遠離海邊的地區,貝币的價值就越高。
雖然貝币有價值,但卻無使用價值,導緻它隻在大城市裏才能使用,一般的小國村邑之民都不認這東西,所以貝币的流通範圍很小。
商人很有商業頭腦,他們看到了貝币的便利性和缺點,于是又發明了‘銅貝’,用銅鑄成貝殼的樣子,當成價值更高的貨币使用。
銅币很保值,也很受歡迎。可惜,卻因爲稀缺性和實用性,大都被普通人收藏重鑄了,最後還是隻能小範圍流通。
聶傷對眼前的商業行爲非常感興趣,自進城之後就下馬步行,見到小販就上前打問,一路問了過去,體悟甚多。
當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必然會有商業出現。不但豐城有,其實每個方國,包括鬥耆國早就有了商業行爲。
但是因爲人口太少,人群不集中,生産力不發達,交通、安全、法規和缺乏貨币等種種因素的影響,才限制了商業的發展。
豐城的商業已經發展到了一定規模,以物易物很麻煩,所以在交易中經常用貝币和銅币。隻不過逢國距離海邊很近,貝币不值錢,貨主一般不要這玩意,都是收銅貝。
“國與國之間的大規模商業行爲已經很普遍了,但民間商業的發展,才是最有潛力的。唔,等我回去,先鑄造一批銅錢來試試。”
聶傷一邊參觀豐城商市,一邊思索着,對身邊的女秧說道:“我鬥耆國也要變成這個模樣才好。”
女秧笑道:“人多了,國民富了,自然就會如此。我國已經在往這個模樣轉變了,傷,你沒有注意到嗎?”
聶傷平時忙的要死,哪有時間逛街,還真沒有注意到,回想了一下,搖頭道:“看來我以後要多關注民間瑣事。”
他盯着女秧看了一會,笑道:“哈哈,秧,其實你的聰明遠勝于我。”
女秧白了他一眼,翻身上馬,說道:“你看夠了吧,逢候那裏恐怕等的急了,我們不要再耽擱了。”
……
聶傷順利見到了逢國國主逢确。
此人是個粗壯漢子,身上流露着軍人氣質,言行直接有力。不過一雙眼睛卻過分靈活了,一直在快速轉動,和他的形象很不相符。
“目光猶疑不定,說明此人多疑,心志不堅,很容易被人說動,或者在心虛。”
聶傷一看到此人,就對他的感覺很不好。這種人一般都虛僞冷漠,反複無常,不守信用,不可信任。
“來來來,聶侯,你我再飲一杯!”
逢确設下了家宴,以家人身份招待聶傷,他很是熱情的招呼聶傷飲酒。
二人一飲而盡,逢确哈了口氣,笑道:“聶侯,算起來你也是我的甥兒一輩,我們也是親人啊。哈哈,逢耆兩國相距不遠,你我以後要多多來往,互相攜助才是。”
“那是自然。”
聶傷放下酒杯,微笑道:“以後我就稱逢候舅父了,逢候不會介意吧?”
逢确神情很是意外,稍一楞,繼而大笑起來:“此乃吾之願也,我怎會介意?哈哈哈哈,我也想稱聶侯爲甥兒。不過聶侯畢竟是侯爵,一國之主,這樣很是無禮,還是繼續叫你聶侯吧。”
聶傷恭敬的朝他彎腰一禮,說道:“舅父那就呼我傷吧。”
“好,傷!”
逢确一拍大腿,大聲叫道:“今日我能和你相認,十分歡喜。我們兩國不如結爲同盟,以後互爲奧援,一同奮鬥,必能在東境大展身手,創下一番大業!”
聶傷使勁點頭,感慨道:“兩國結盟,确是好事。前番多虧舅父出兵箕國,亂了老箕候的軍心,才使我能險勝之。我此次前來,一是和舅父相認,二來特向舅父緻謝。”
逢确的表情有些觸動,沉默了一會,說道:“謝就不用了。我也由此得了大利,能使逢國死敵箕國遭受重創,也是因你在前方牽制了箕軍主力。”
聶傷冷笑道:“箕國不止是逢國之敵,還是我鬥耆國之敵。你我應勠力同心,先滅此仇國!”
此正逢确所想,不住點頭道:“嗯,對對,你我結盟,首要之事,就是滅了箕國!”
聶傷慨然道:“若有時機,傷和鬥耆國之軍,願聽舅父指揮!”
兩個人互相說了一番動情之言,都做出一副激動之态,誰也不确定對方心裏的真實想法是怎樣的。
不過聶傷還是察覺到了一些東西,逢确好像被自己的言語說動了。
倒不是逢确相信什麽狗屁親情,而是對巨大的利益動心了。
鬥耆國如果真的能和逢國結爲牢固的同盟,的确會給逢确帶來很大的助力。
有武力強悍的聶國爲外援,不但能幫助逢确穩住國主之位,還能加快逢國的擴張速度。若能一舉吞滅箕國,逢國就是東方最強大的方國了,到了那時,王室都要給他幾分面子。
“呵呵,動心才是正常人,不動心才不正常。”
聶傷看到逢确的眼睛不時轉向一邊,内心似在糾結,不禁得意。
他之所以一來就不停的示好對方,還不住許諾,就是要放出利益誘惑逢确,讓對方更加猶豫,難以下定決心全力爲世子啓辦事。
“逢确現在一定在權衡兩種選擇的利弊吧。”
酒宴散了之後,聶傷回到屋裏,摟住老婆安心入睡。
女秧緊張的難以入睡,掐着他罵道:“逢禀的探子剛才來報,好像聽說确有遠方的客人進入逢确府中。逢确說不定正想着殺掉我們呢,你還睡!”
聶傷笑了笑,安慰道:“放心好了,他不會對動手的。現在睡不着覺的是逢确,不是我們。”
……
正如聶傷所言,此時的逢确,正在内室不停的來回踱步,呲牙皺眉的苦思着。
到底該選擇哪一方呢?
與鬥耆國結盟是很好,但是……世子啓吩咐的事情該怎麽辦?
得罪了世子啓,他将來肯定會收拾逢國。可得罪了鬥耆國,不但少了一個助力,還多了一個近在身側的仇敵。
世子啓能給自己什麽好處呢?似乎除了名位之外,并沒有實質上的東西。鬥耆國可是能給自己帶來實實在在的巨大利益。
似乎應該選擇鬥耆國。
但是,将來世子啓要教訓自己怎麽辦?
對了,等他來打自己的時候,逢國已經聯合鬥耆國滅了箕國,已經是個強大的方國了。世子啓想要攻打自己,也得掂量掂量,付出巨大的代價攻伐逢國,到底值不值?
“哼哼,待到那日,我再也不會在你們這些王室世子面前卑躬屈膝了。什麽世子啓、世子受,有本事就發大軍來讨我吧!”
逢确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暢快的呼出一口氣,舉手一抖衣袖,招來親信屬臣,下令道:“速去告知衆人,先前吩咐之事,暫且停止,不要再準備了。”
屬臣疑惑不解,小心的問道:“侯主,這樣的話,那……世子啓那邊怎麽交代過去?”
逢确把臉一沉,冷笑道:“他們一味威脅與我,給了我什麽好處嗎?哼,還當我怕他世子啓不成。勿需去管他們,我自會應對,你去辦事就是。”
“……是。”
屬臣猶疑着出去了。
逢确直覺胸中壯志激烈,忍不住清嘯一聲,抽出架在劍架上的寶劍,大步出門,在院内舞了起來。
……
第二日,聶傷再次赴宴。趁着酒興,暢談兩國聯手縱橫東方的憧憬,還使勁吹噓了逢确一番,把逢确興奮的找不着北。
宴會結束,府中出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聶傷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又在女秧的引領下,趕赴逢國貴人們爲他舉辦的宴會。
這次宴會,本來逢确也會去,可是他喝醉了,正好世子啓的使者又找上門來。于是便推脫掉,又派了屬臣代替自己陪同聶傷。
說是陪同,其實是監視,聶傷很清楚,放任那人跟在自己身邊。
宴會設在一位貴人的家中,場面十分盛大,逢國幾乎所有有點地位的貴人全都來了,其中還有很多逢确的心腹和眼線。
女秧對逢國内部的各個勢力派别了如指掌,她陪在聶傷身邊,一邊和貴人們寒暄聊天,一邊爲聶傷介紹每個人的身份來曆。
聶傷很不适應這種場合,認人的本事又太差,被一個個貴人在眼前晃的頭暈。女秧說了半天,他根本就沒記下幾個人來,隻能呃呃呃的傻叫。
女秧見他在高層貴族的交際活動中表現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農一樣,不禁失笑。
也不再爲難他,找了個清淨的地方坐下,說道:“你先緩口氣,不用太緊張。”
聶傷還是頭一次露怯,面子有些挂不住,悻悻道:“我沒緊張,隻是要努力認人,不得不打起精神。”
他上輩子沒有接觸過上流社會,這輩子又是奴隸起步,一下應付不來很正常。
女秧也明白這些,含笑說道:“你不必都認下,隻要知道幾個重要人物就行了。”
她看着廳内的觥籌交錯的衆多貴人,又道:“算了,你不用記。不要亂說話,我來應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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