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山南面五裏外,有一片茂密叢林,位于大山背陰處,常年不見陽光,潮濕又陰冷。
沿着一條小溪上溯到林子深處,在遮天蔽日的大樹下,有一個水色烏黑、散發着惡臭的水潭。
水面上漂浮着濃綠的水草和大紅的怪花,還有一塊塊的白色物體。仔細看去,原來全是發脹的人類屍體,那大喇叭一樣的怪花,就開在屍體上。
水潭邊上,緊挨着水面建了一個碼頭樣的木頭平台,約有三丈長兩丈寬,一半在岸上一半連接水潭,懸在水面一尺多高的地方。
碼頭正中是個用碎石砌築的祭壇,其上被血液浸透,覆蓋着厚厚一層紫黑的血泥。
祭壇的樣式很簡單,大概是個半圓的石圈,中間有個獻上祭品的石台,石台上堆滿了人頭,整整齊齊的砌成一個四尺多高的金字塔。
此時祭壇上并無人在,周圍散布着一二十個箕國士兵,都站在幾十步外,滿臉的厭惡和懼色,沒人敢靠的太近。
“唉,阿爺這輩子也沒做過什麽渎神之事啊,怎麽會被派來這種晦氣地方。”
一個中年箕兵靠着大樹,有氣無力的對身邊之人歎氣。
“是啊,我們确實太倒黴了。”
那幾個箕兵也一起搖頭,都皺着臉苦笑不已。
中年箕兵唾了一口,又憤憤道:“此處滿是濁氣、鬼氣和陰氣,我們這幫兄弟連吸了快十天,就是不生病,從這回去後,怕也得撞三年黴運!”
“唉!誰讓我們主家實力太弱,才被這樣欺負。”
衆箕兵唉聲歎氣,都一臉怨氣。
一個年輕士兵遲疑了一下,左右看看,低聲說道:“聽說這種鬼巫師身上陰氣極重,男人的陽氣被陰氣損害,根兒都幹縮了,不能做男女之事。其他男人和他接觸的久了,被他陰氣所傷,也會和他一樣。”
年輕士兵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間,一臉憂色道:“我最近幾天感覺那話兒也硬不起來了,怎麽逗弄都硬不起來。我很害怕,我還沒女人呢,不想斷子絕孫!”
“……”
衆箕兵聽到這話,齊齊變色,同時低下了頭觀察某處,皆默然無語。
那老兵的臉皮抽了抽,指着年輕士兵,強笑道:“你聽誰說的?呵呵,胡說吧?哈哈哈,你一定是在胡說!”
年輕士兵羞惱的叫道:“你們不要看不起我,我和大巫之徒是好友,曾在他那裏聽到過許多巫術的事情。在來這裏之前,他還特意囑咐過我,盡量不要和那鬼巫師接觸!”
老兵這下信了,心中又怕又惱,急忙捂住年輕士兵的嘴,低聲喝道:“叫這麽大聲,不想活了?被那鬼巫師聽到了,把我們全都扔水裏養臭花!”
箕兵們本就無精打采的,這下更是士氣全無,全沒了守衛的心思,或坐或躺,都散在各處呆呆發怔。
就在這時,忽聽林子裏有個劈柴一般的聲音大吼:“該死的鬼東西!怎麽還磨磨蹭蹭的不把那人弄死?我催了它好幾天,竟然還不加緊辦事,看我不用巫術咒死它!”
“命師,不能再催它了,再催下去,它會反噬的。”
一個聲音怯怯的說道。
“啪!”
一擊響亮的耳光聲。
那聲如劈柴的命師吼道:“它敢反噬我?爲師若被它反噬了,幹脆一頭撞死算了,還做什麽馭鬼巫師?你給我滾開,它再不聽命令,我就召它回來,将它喂給屍魁吃!”
“命師,萬萬不可啊!”
又一個女聲驚叫道:“那鬥耆國主已經被附身,死是早晚之事,若是此時召回使鬼,就前功盡棄了。”
“啪!”
“啊!”
耳光聲和慘叫聲之後,那命師暴吼道:“明天就是七日之期了,我已經在箕候面前推遲過兩次期限了,再要推遲,他人焉能再信我?我命師的名聲豈不毀于一旦?”
“都不要再說,立刻随我去催它,它真要敢抗命,我拼着名聲喪盡,也要将那鬼東西滅掉!”
“稀裏嘩啦!”
一陣打碎壇壇罐罐的聲音之後,就見隐在林中的一座木屋柴門猛然朝外摔開,一個身材瘦高的男人氣沖沖的大步走了出來,應該就是那命師。
隻見那命師三四十歲年紀,穿着一件肮髒的灰色麻袍,腰裏系着草繩,赤着一雙長着黑毛的大腳。
他頭上戴着一頂造型怪異的尖頂大草帽,一頭雜亂的黑發從帽子下面垂到腰間。露在外面的半張臉像死人般慘白,一隻沒有被遮住的眼睛全是眼白,瞳孔小如綠豆。
命師出了門,直往祭壇走去。屋裏又跟出兩個滿身紋身的少男少女來,臉上都帶掌印和血迹,手裏提着竹籃,捧着壇罐,急急跟上那男人。
三人來到碼頭上,命師走上祭壇,在人頭金字塔前站定,兩個男女則站在圈外,神情緊張的看着前方的命師。
隻見命師念了一會咒語,伸手要過少女手中的罐子,将罐中血液從人頭金字塔的最頂端慢慢淋下。
金字塔最上面的是個女人頭,那人頭被血一淋,突然睜開了眼睛!
隻見她雙眼鼓起,口鼻翕動,面目扭曲,表情異常痛苦,不斷從嘴裏吐出一股股黑血來。
鮮血繼續往下流,被血淋到的人頭都動了起來,不過卻不像女人頭那樣像活過來一樣,也沒有睜眼動口,隻是在緩慢蠕動。整座金字塔都抖動起來,看起來要崩坍了一樣。
命師鎮定的澆完血,叉手的盯着頂端的女人頭看。
“嘔……嘔……嘔……”
女人頭一口一口的不停的吐黑血,把下方的人頭塗黑了一大片,也不知它一個人頭,怎麽能吐出這麽多的東西。
金字塔的抖動越來越激烈,人頭都不安分的滾着,卻還是沒有塌掉,好似内部有繩子串着一樣結實。
足足吐了近百口血,女人頭才不吐了,好像吐累了一樣閉上眼睛休息。其他人頭也逐漸安靜了下來,金字塔再次穩固下來。
命師繼續看了一會女人頭,一招手,又接過男弟子送上來的提籃,用竹棍插起一塊切碎的人心,小心翼翼的遞到女人頭嘴邊。
女人頭鼻子抽動了一下,忽地張開黑嘴,一口咬住人心,連着竹棍都被咬斷了一截,快速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
直到這時,它的眼睛才睜開,布滿血絲的白色眼球瞪着命師,滿臉貪婪之色,伸出黑色舌頭不斷舔着嘴唇,烏黑的口水嘩嘩的流。
“嘿嘿嘿,願意吃就好。”
命師又插起一塊人心塞到它嘴裏,高興的說道:“還以爲你能堅持住,甯死不吃呢。哈哈,快吃吧,吃飽了好替我-.幹活。”
“哇嘔哇嘔……吧唧吧唧……”
女人頭一邊嘶吼一邊狂吃人心,直到吃完了滿滿一提籃,還是不知足的看着命師流口水。
命師扔了空籃子,拍拍手,男弟子又送上一個提籃。
他讓女人頭看到裏面的人心,笑道:“給我好好教訓你那鬼兒子,讓它馬上殺了附身之人,立刻回來。”
女人頭滿眼混沌,好似聽不懂他說話,隻是緊盯着籃子裏的肉流口水。
“哼,還裝傻!”
命師冷哼一聲,從身上取出一塊黑色東西來,夾在人心肉裏,塞到了女人頭的嘴裏。
女人頭一口咬住,一下就吞了下去,又像狗一樣舔着舌頭看着籃子裏的肉。
它忽然神情大變,嘴裏嗬嗬低吼,眼神漸漸變得有些清明了。
“啊嗷嗷嗷!'
它無比仇恨的瞪着命師,口中發出野獸一樣的咆哮。
命師用竹棍使勁抽了它一下,罵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爛鬼,快照我說的做,否則,我讓你們母子永不相見!”
女人頭低吼了一會,最終還是妥協了。
它再次閉上眼睛,嘴裏發出嗡嗡的聲音,其他人頭也都跟着嗡嗡的叫,整座金字塔再次震動起來。
……
與此同時,北方五裏外的白石山後營,祭所巫師的棚屋裏。一個大陶罐裏突然發出來猛烈的撞擊聲,左右搖晃着,眼看就要倒下了。
正在屋裏的巫師哀和巫師材見此異狀,臉色都是一變。
“哀主祭,發生了什麽?”
年輕的巫師材撲過去抱住陶罐,驚慌的問道。
巫師哀卻被吓的臉色蒼白,一步步退到門口,結巴着說道:“我能感覺、感覺到……鬼嬰蠱的鬼力……瞬間……增大了十倍!”
“我也不知道它爲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但它肯定異常兇猛,它有劇毒,會殺死很多人的!你千萬不要讓它出來!”
巫師材依舊緊抱着陶罐,大叫道:“那該怎麽辦?”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巫師哀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原地轉了幾圈,突然叫道:“對了,肯定是馭鬼巫師見候主還沒有死,在催促它,不惜代價的激發出了它的全部鬼力。”
巫師材一隻手使勁按住正在往外頂的木塞,崩潰的叫道:“我問你該怎麽辦?我快不行了!”
巫師哀叫道:“它的目标是候主!”
“我問你該怎麽辦?”陶罐在懷裏亂跳,巫師材騎虎難下,都快哭了。
“跑!跑啊!”
巫師哀跳腳大叫:“你個蠢貨,它也很急,隻會去找候主,不會理你的!你快跑,跑的越遠越好,我這就去保護候主!”
他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巫師材呆了呆,把牙一咬,抱着陶罐就往外狂奔。
……
死水潭,人頭發出的嗡嗡聲忽高忽低,金字塔随着聲音有節奏的擺動。下方的潭水被聲音激起一圈圈的漣漪,水草和屍體也一起一伏。
命師咧嘴笑着,轉過身去,對兩個弟子點頭示意。
一對男女便脫了衣服,帶着滿身紋身,悄然溜下碼頭,潛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那群旁觀的箕軍士兵,看到眼前一幕,驚駭不已,都目不轉睛的看着,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戒備責任。
就在這時,一道道披着僞裝草衣的人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他們身後。寒光一閃,二十幾個箕兵先後倒地,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人影互相比劃了幾下手勢,其中一部分退回林中。剩餘七八個則脫掉草衣,露出一身色彩斑斓的精幹短衣,手持長短兵器,朝祭壇緩緩圍了上去。
祭壇上的命師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人頭金字塔上,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
“再加緊催你那鬼兒……”
“噗!”
他正對女人頭發号施令,就聽一聲輕響,一支雕羽箭突然從女人頭的腮幫子上穿了過去。
“……唔?”
命師一呆,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幾道銳利的破風之聲響起,就覺後背和大腿傳來劇痛,咚地跌倒在祭壇上。
“嚎嘔!”
女人頭上又多了兩隻箭,一支紮在額頭上,一直貫穿了太陽穴,她一下睜開了眼睛,大聲嚎叫。
金字塔的嗡嗡聲一下停止了,衆多人頭失去了秩序,再次胡亂蠕動起來。
“不!”
命師見狀,絕望的大叫起來。
“嗖!嗖!嗖……”
又是一陣箭雨襲來,女人頭再中三箭,尖聲慘叫,命師身上也背了兩支。
“啊啊啊啊啊!”
命師仰頭大吼,一下跳了起來,身上插着四隻箭,恍若無事一般。
他指着圍到跟前的斑斓短衣人,怒吼道:“你們是什麽人?”
一個紅臉的短衣人站了出來,笑道:“當然是鬥耆國人,還會是什麽人?呵呵,我們早就知道有你這個人了,找了你好苦,總算找到了。”
這些人正是畢鬼和他帶領的内衛斥候。
“哦,鬥耆國人?來的好快,看來是我大意了。”
命師聞言,神色一變,繼而又狂笑起來:“哈哈哈哈,找到我又能如何?你們想殺了我?哈哈哈哈,做夢吧,看我把你們全都喂屍魁!”
“哈——呀!”
他一聲怪叫,一把将手伸進了人頭金字塔當中,再用力一拉,就見一根腸子樣的東西被他扯了出來。
“嗷嘔哇!”
女人頭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白眼一翻,抽風一樣快速擺動起來。
“撲啦啦啦……”
一陣沉悶的響聲,金字塔轟然潰散,卻不是倒塌了,而是崩散開了,快速往高處升去。
就在畢鬼等人驚愕的注視下,那堆人頭在空中扭了幾扭,最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滿身人頭的怪物。
怪物身子如一根粗壯的肉柱一樣連着地面,身上長了幾十條長脖子。每一根脖子頂部都是一個死人頭,正中最長最粗的一根正是那女人頭。
“哇啊嗷嗷。”
人頭閉着眼睛亂叫,紛亂的搖動着,朝四面之人咬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