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那個怪人痋者,我在夢裏見過他!”蘆夫人捏着袖子說道。
“啊!竟然還有這樣的事?”
聶傷也驚訝不已,左右看看,說道:“你爲何不早說,好讓大史和葵婆爲你解夢?現在他們已經走遠了。”
蘆夫人好像犯錯了一樣,低着頭嘟囔道:“我、我沒想到讓他們解夢,而且方才你們幾個在議事,很嚴肅的樣子,我不敢進去。”
她又擡起頭,目光閃閃的盯着聶傷,神情有些激動的說道:“我隻想把這事告訴國主你一個人。你是神農眷顧之人,一定是個好人,在鬥耆國我隻信任你,你一定能爲我找回記憶。”
“……這是在誇我嗎?怎麽說的這麽暧昧呢?”
聶傷感覺很怪異,下意識的扭頭看向身邊的女秧,見她神色不愉,不禁叫苦道:“這女人一定不是對我有意思,隻是不知人情世故,表達錯誤而已。”
“咳咳。”
他急忙做出威嚴之态,沉聲說道:“蘆夫人,我們進屋去,慢慢再談,你……嘶!”
他剛要伸手去攬蘆夫人的背,腰間就被女秧狠狠掐了一下,不禁叫痛出聲。
“國主,你怎麽了?”
蘆夫人瞪着無辜的大眼睛,一副懵然之态。
“哦,無妨,不小心碰到舊傷了。”
聶傷急忙收回手,不敢再有多餘言行,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當先走了。
說實話,他剛才真的沒有占便宜的意思,隻是後世社交中強者對弱者的安慰動作,習慣性的做了出來而已。
“夫人,别慌,我扶你進去。”
女秧鼓着腮幫子瞪了眼聶傷,轉過身時已經變了臉,笑吟吟的攙着她後媽的胳膊,跟在聶傷後面。
三人又返回了學堂,這次沒有去美秧堂,隻是就近找了一間屋子。
護衛散在房屋周邊,陰刀先在房子裏查看了一圈,這才對聶傷拱手道:“國主,裏面安全,可以進去了。“
“你們太過緊張了吧?”
聶傷負手站在門口,神态戲谑對陰刀說道:“你從沒有這麽緊張過,你很怕那個痋者?”
“我确實很怕。”
陰刀點點頭,說道:“國主,我生在有熊南國,那裏盡是蠻夷之人,蠱術泛濫,我也對痋蠱之術多有了解。”
“蠻夷之人或有仇怨,便以蠱害人,中蠱傷亡者甚多。我從小就見過很多中蠱之人,其狀慘不堪言。最可怕的是,蠱術的施放極爲詭異,根本就防不勝防,哪怕最高明的蠱師,也可能被一個不知名的小蠱師害死。”
“在南方,放蠱才是最兇險、最隐秘、最常用的暗殺方法。像我這種以劍殺人的刺客,不過是有熊古國傳承了中原的習俗,作爲對殺人蠱術的補充而已。”
“蠱師尚且如此可怕,痋者便更加恐怖了。蠱師或有強弱,強者極強,弱者也極弱,大部分蠱師都隻是掌握了一些尋常蠱術而已。”
“而痋者,卻沒有弱者,每一個痋者都有堪比大蠱師的實力,而且年紀越大,實力越強。方才那痋者,已近老年,他是何時潛入院内的,我們這些護衛絲毫沒有察覺,可見此人實力之強。”
陰刀擡眼看着聶傷,苦瓜臉上帶着慚愧之色道:“小人很害怕,怕他要是襲擊國主,小人無能爲力。”
聶傷有些感動了,指了指天空,笑道:“你隻管盡力,其他的交給天意。呵呵,我有神農護佑,又有真龍變身之技,世間有何人能傷我?”
他拍拍陰刀的肩膀,走進屋内,和兩個女人坐在一起。
房間很亮,小小的一間屋子,女秧卻命仆役點了一圈燈籠,也不知她是防痋者呢,還是防聶傷偷腥。
“蘆夫人,說吧。”
女秧和聶傷并肩而坐,見聶傷悶着頭不開口,便主動發問。
蘆夫人看了一眼她,目光全部放在聶傷身上,說道:“國主,我把我的夢說給你聽,你願意聽嗎?”
聶傷瞥了瞥女秧,點點頭道:“可,說吧。”
“是。”
蘆夫人朝他躬身一禮,眼神慢慢變得茫然,邊回憶邊說道:“那是個潮濕漆黑的山洞,又或是一間高大的石屋。”
“裏面有一堆篝火靜靜的燃燒着,火焰是淡藍色的,就像靜止了一樣,絲毫也不晃動。能聽到附近有輕微的水流聲嘩嘩的響,卻不見溪流在哪裏。”
“火光隻照亮了兩丈方圓,周圍一片黑暗,溪水也許就掩藏黑暗之中吧。火光照着青黑色的石壁,很平很光滑,上面便刻着上次我給你說過的那種符号。”
說到這,她看了看聶傷,表情有些害怕,說道:“我無法走出光亮,進入黑暗,隻能在光圈裏走動。黑暗就像凝實的一樣,周圍空無一物,好像有神靈在強迫我看石壁上的東西。我隻好……”
“蘆夫人。”
聶傷粗暴的打斷她的話,道:“請說和痋者有關之事。“
說完,又偷偷瞄了女秧一眼,見她面色好轉了,才安心了些。
“啊?”
蘆夫人正沉浸在回憶中,猛然被驚醒,張着小嘴發呆。
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看着聶傷,長睫毛眨了眨,才低頭說道:“好。”
“我這些年,幾乎每天都做同一個夢,對夢境已經很熟悉了,不再感到害怕。而在昨天,這個夢境突然發生變化了!”
她面露恐懼之色,咬了咬嘴唇,說道:“那時,我正在記憶石壁上的符号,隐約感覺那裏不對勁,扭頭一看,就看見……就看見……”
“呼!呼!呼……”
蘆夫人呼吸急促,再也說不下去了。
聶傷見她驚吓過度,不再顧忌女秧,溫聲安慰她道:“不要怕,你不在夢中,我和女秧會保護你的。”
“對,你不要怕,有我們在呢。”女秧抓住蘆夫人的一隻手,并輕輕摟着她的腰,輕聲安撫着。
“我、我……”
蘆夫人臉色發白,雙手捂着胸口,半天才緩了過來,緊張說道:“我看到一個人,一個樣子非常詭異的人。”
“是那個痋者?”女秧緊握住她的手,急急插話道。
“是的,就是他。”
蘆夫人的情緒逐漸恢複過來,緩緩說道:“那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光圈邊緣,一半暴露在火光裏,一半隐在黑暗裏,就像個石像一樣保持着向前擠的姿勢一動不動。”
“我吓壞了,一下就驚醒過來。因爲當時害怕,我沒敢去看他長什麽樣子,夢醒之後,更是記不住他的模樣了。”
她緊握着衣袖,身子傾向聶傷說道:“直到剛才見到那個怪人痋者,我才慢慢想起了夢中那人的樣子。那古怪的草衣,瘦長的身材,就是那怪人!我絕不會記錯,就是他!”
聶傷靜靜的聽完,沉默着,久久沒有說話。
蘆夫人又開始害怕了,驚慌叫道:“國主,那怪人今天晚上一定還會出現在我的夢裏,他快要從黑暗裏走出來了,他會……他會吓我、打我、殺我,撕碎我,甚至吃了我!國主,你是神眷之人,你一定要救我啊!”
聶傷舉手制止她的叫喊,依舊眉頭緊皺的沉思着。
蘆夫人和女秧也明白他一定是在思考重要問題,便也不出聲打擾他。
“爲什麽會有這麽事情呢?”
他思索着,将各種可能的原因都在心中過了一遍。
首先,立場必須堅定,要從科學角度來解釋,而非鬼鬼神神的迷信理論。
那麽,先說蘆夫人的怪夢。
一個人不可能一直做一個内容絲毫不變的夢,持續十年之久,所以,可以确信,那根本不是夢。
不是夢,應該是混在夢中的一段記憶!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造成了蘆夫人的失憶,這種原因讓她的全部記憶都消失了,或者隐藏了起來。
但這段夢的記憶對蘆夫人非常重要,重要到她遺忘了自己的一切,唯獨沒有遺忘這段夢,導緻每次睡覺時都會浮現出來。
但是記憶爲什麽會以蘆夫人無法理解的夢的形式表現出來呢?
嗯,是一種僞裝,她的潛意識擔心這段至關重要的記憶也被銷毀,所以才僞裝成噩夢。
潛意識很急切的讓記憶不斷出現在她腦中,可惜,蘆夫人一直無法識破這層僞裝,看到夢境的真面目。
對了,還有一種可能!
夢境如此頻繁而有規律的出現,或許不是潛意識的作用,而是一種類似心理障礙的心理鎖!專門爲保存重要秘密,通過自我催眠實現的方法。
“這麽說來……”
聶傷擡眼看了看氣質純真的蘆夫人,感覺心頭有些發寒,“是她自己給自己施加的自我催眠!”
“面前這個人,很可能和那僞裝成夢境的記憶一樣,也披着一層純真少女的僞裝,其實她的本性并不是這樣。”
“她爲什麽要這樣做?唔,應該是遇到了某種危險,才不得不用這種方法。會用這種高明的手段,看來真實的蘆夫人,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
分析了這麽一大堆,感覺思路越來越清晰,聶傷不禁有些得意。他前世喜歡心理學,學到過很多心理學知識,這下倒是派上用場了。
至于痋者入夢,倒是難住他了,任你心理學修的再高明,勝過沉默羔羊裏的漢尼拔,也不可能在毫無接觸的情況下進入别人的夢境。這似乎就是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巫術,已經到玄學領域了。
一旦思維碰壁,或誤入歧途時,自動返回第一條:要堅持用科學的世界觀分析問題!
聶傷揮去腦中的玄學念頭,繼續思索。忽然感覺臉上一癢,伸手拍下,一隻蚊子被拍死了。
他看着手上的污血,心中猛然醒悟過來。
這還不簡單嗎?進入蘆夫人夢中的,不是那痋者,而是痋者的痋蟲!
那痋者的痋蟲異能一定是精神領域的,它能通過注射毒素或者振翅發聲等等方法影響人的精神和心志。
痋者肯定在昨天晚上就出現在了鬥耆國,沒有立刻現身,而是放出痋蟲先做偵查。
普通人可能被這些痋蟲爬到身上也感覺不到,但是蘆夫人的夢境非常敏感,潛意識自動把正在施加影響的痋蟲收入夢中,再具現出來。
夢中的蘆夫人看到的絕對不是那痋者的樣子,隻是在現實中見到了痋者,感覺和夢中的人影非常熟悉,所以才想象成痋者模樣。
“那痋者感應到了蘆夫人夢境奇異,必然會再來一探。這次來的,不會隻是一隻普通痋蟲了,痋者一定會親自操控強大痋蟲進入夢境。夢境的邊緣無法隔離他,從而讓他接觸到蘆夫人以及隐藏的秘密。”
“在不确定痋者善惡的時候,絕不能讓他這樣做,蘆夫人會被他吓死,或者真的害死。”
“該怎麽阻止他呢?”
聶傷沉思了好長時間,這才擡起頭來,對蘆夫人道:“我想到一個辦法,不知有沒有用,但你可以試試。”
“我!試!”蘆夫人咬牙說道。
聶傷一點頭,對女秧說道:“今晚我要陪夫人去祭所,在那裏躲避痋者侵入她的夢境。你先回去,另外,叫熊女陪着她。”
女秧曉得輕重,點頭道:“好。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可以陪夫人。”
聶傷擺手道:“不用。會有危險,你沒必要卷入其中。”
他說完,便站了起來,和二女一起出了門。先送走女秧,然後便命人備車,載着蘆夫人往祭所而去。
……
進了祭所山洞,巫師們正聚在一起學習神文,見聶傷突然趕到,都有些吃驚。
聶傷沒有對他們提起,叫他們繼續學習,單獨叫來大史,對他說了蘆夫人的事情。大史也驚駭難言,卻也束手無策。
聶傷道:“我們可以試一下夔鼓!”
“痋者的入夢之術,究其根底,還是一種幻術,夔鼓有破幻之能,何不試上一試?”
大史恍然大悟,興奮的叫道:“正是正是。夔鼓一定能克制那痋者的痋術!”
他急忙召集巫師,又命人取來夔鼓,在熊女和蘆夫人住的山洞内的一間石屋内,用獸血和各種法器布了一個法陣。然後便和衆巫師圍住石屋,準備念咒做法。
大史撸起袖子,手持兩根烏黑的鼓槌,對聶傷道:“我們沒有雷獸腿骨做鼓槌,隻好用這兩根雷擊木鼓槌代替,二者皆有天雷之力,應該會有用處吧。”
靜靜的等了兩個時辰,蘆夫人不知不覺的睡着了,熊女朝外面打了個招呼,大史便開始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