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時兩個月,前往商都殷邑求封的使臣隊伍終于返回了。
他們給聶傷帶來了一個非常意外的消息,王室沒有同意他繼承鬥耆候爵位要求,反而恢複了他的聶侯之位。
這道王命讓聶傷心裏很不是滋味,心情很複雜,不知該怒還是該喜。
沒有得到想要的鬥耆候之爵,似乎應該生氣。但王室還是給了他一個侯爵的爵位的,至少他現在的貴族身份和國主之位得到了王室的承認,地位得到了部分穩固。
那應該高興了吧?可是自己作爲鬥耆國國主卻頂着聶侯的爵位,實在不倫不類,合法性上缺少了重要一環。
而且聶國早已滅亡了,王室又沒有恢複聶國的命令,隻讓他做聶侯,就像讓活人穿死人衣服一樣,很是膈應人。
總之就是不痛快,感覺很憋悶,一看就知道這是王室限制方國的手段,想用這種方法削弱鬥耆國的實力。
但聶傷還是對王室的這個決定也很不理解。
王室的實力很強大,想要對付鬥耆國這樣的區區小國,真沒必要使這樣的上不了台面手段。都用不着自己動手,一條命令下達給周邊方國,立馬就有大堆方國積極響應,主動爲王室滅掉鬥耆國。
所以,他們要麽承認,要麽拒絕,耍手段是多此一舉,反而會使封國看低了王室。
“特麽的,枉費我付了好幾倍的買官錢,買到的還不是正品!一星差評!”
聶傷心中暗罵,爲了不寒使臣之心,他還是作出驚喜模樣,對三位使者大加贊賞,并設下豐盛酒筵爲他們接風。
慰勞完了三位風塵仆仆的使者,國臣費老和祭所巫師古便各自回家去了,聶傷留下自己的屬臣苦庚,在内室細談。
“苦庚,爲什麽會是聶侯?”他沒有流露出失望之情,神色平靜的問道。
“小臣……小臣無能啊!還請國主責罰。”
苦庚吭哧着,突然大叫一聲,羞愧的伏在地上不敢擡頭。
他走之前放出大話,不得候冠,便不返國!
好吧,如今候冠得到了,他也回來了,可是卻不是主人需要的那頂候冠。這讓苦庚的心情比聶傷還郁悶,既希望他人能理解自己,又擔心别人會嘲笑他奸滑。
聶傷也不敢刺激他,知道此人性子剛烈,生怕自己哪裏稍微說的不對,這苦庚可能就會在自己面前抹脖子自殺。
于是安慰道:“聶侯,鬥耆侯,皆我所欲也,得到哪個我都高興。出于感情,我甚至更愛聶侯,畢竟是我故國之爵。”
“哈哈哈。”
他扶起苦庚,笑道:“苦庚,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爲我求來了侯爵之位,比我預想的還要好,我爲什麽要責罰你。”
苦庚仔細觀察了一下聶傷的表情,發現他的确不是在反諷,心裏一下放松了,瞪着眼睛問道:“可是國主,你沒有鬥耆國之位,終究是有缺憾。”
聶傷擺手道:“哪能事事圓滿?凡事能做好七八分,就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了。”
“哼!”
他又冷笑一聲,頓時王霸之氣四溢,低喝道:“即便不是鬥耆侯,又有哪個敢說我這個聶侯做不了鬥耆國國主?”
苦庚唯唯諾諾,低着頭不敢應聲。
“我還有王室授予的印信和冊書在,誰敢質疑我?”
聶傷拿起幾上的赤銅印和龜甲,高高舉起,大聲說道。
赤銅印上刻着原始的巫文,經過巫師古的解讀,是‘冊傷聶侯’四個字。
那一塊打磨齊整的龜腹甲,其上也刻了十幾個巫文,大概說明了商王授予聶傷聶侯的原因和經過,是爲‘冊’。
這兩樣東西,便是王室冊封聶傷爲聶侯的信物。
“國主氣魄,下臣佩服。看來是下臣多慮了。”見自家國主果然沒有怪自己的意思,苦庚徹底放心了,一臉輕松的說道。
聶傷輕輕放好印信和冊書,抖了抖袖子,說道:“把你在殷邑的經曆與我備細道來。”
“是。”
苦庚細細講述起來……
他們到了殷邑後,正逢商帝子羨病重,宮城封鎖嚴密,城中暗潮湧動,貴人們沒有心思理會他們,根本無法見到商帝。
幾人求見無門,便去找了公吳的母家,帶去了公吳的信物。
公吳母家早已分家了,他們不了清楚情況,在第一家碰了壁,被拒之門外。幸好另外一家還念公吳母親的舊情,接納了他們。
使者隊伍便在這家暫時住了下來,又四處打問當前局勢。
不問不知道,一問吓一跳。
原來商帝子羨年老,近幾年一直重病纏身。今秋病情再次加重,國中大巫共同施法也是無用,眼看着就要歸天了。
于是,幾位王子便在殷邑之内,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帝位争奪戰。
老商帝有很多兒子,妻生子三人。長子啓,次子中衍爲一母所生,幼子受則是正妻之子。
因爲是正妻所生,加之又得老商帝的喜愛,所以,商帝子羨在去年就已經确定了幼子受爲繼承人。
但是,國中很多勢力卻不願見到子受繼位,并趁着老商帝病重難以理事的機會,暗中謀劃,要擁長子啓上位。
卻說這啓,年紀較大,處事老道,又性情敦厚,敬神崇鬼,深得國中貴人和祭祀擁戴。
次子中衍,性喜遊蕩,交遊廣泛,與衆王室貴族交情頗好。
二人乃是一母血親,感情甚深,中衍處處以啓爲首,二人合力,勢力極大。
中衍力促兄長奪位,啓被形勢推動,在貴族、巫師和王室方國的支持下,也對帝位發起了沖擊。
而那幼子受,雖然年輕,卻也不是個好對付的。
他聰慧機敏,才具過人,能識人之能,聽人之谏,不以出身而輕人,不以貴賤而用人,天下英才皆投之。
更兼這子受勇猛過人,能緻師陣前,能手格猛獸。又有統兵治軍之才,曾爲老商帝麾下之将,也曾獨自領軍,西征羌戎,東伐蠻夷,屢立戰功,在軍中威望無人可及。
如今,就在老商帝眼看要撒手而去的關頭,雙方圍繞着帝位明争暗鬥,各自的勢力在朝堂民間,鬥的不可開交。
帝位之争有多危險,鬥耆國幾位使臣非常清楚。他們生怕被卷入其中,哪還顧得上爲聶傷讨爵位?一心隻爲了保命,每日縮在公吳母家府中,連門都不敢出。
三位王子正緊鑼密鼓的要決一死戰,各自的兵馬都準備發動了。誰想,王室派往各處求醫的使者忽然從西方周國帶來了一位高明的巫醫。
這位巫醫看過老商帝的病情,爲之作法之後,老商帝居然又活了過來!
他不但人清醒了,還不用人扶就能滿面紅光的四處轉悠,聽說在醒來當晚,就連續弄了兩個侍女。看來一時半會是死不了了。
見老家夥居然不死了,雙方隻好偃旗息鼓,一起收兵。籠罩在殷邑上空的内戰陰雲終于散去了。
老商帝這次的病情反複,其實對幼子受很有利,他本來就支持子受繼位。
而對長子啓卻是個噩耗。他們的野心和勢力已經暴露在老家夥的面前,肯定會受到打擊。
啓一方勢力不甘失敗,也不再隐藏實力,開始在朝堂上公開争奪權力。
巫師和貴族們的勢力很大,商帝也不能無視這些人的意見,更何況老商帝子羨這些年的權柄已被削弱,更無法對抗長子的勢力。
幼子受的力量主要在軍中和民間,政争中也落于下風,他們父子倆并肩作戰,才頂住了對手施加的壓力。
雙方一時僵持起來,短時間内,誰也奈何不了誰。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除非老家夥死了,否則分不出勝負。
就在這時,鬥耆國使者總算找到了願意理會他們的大臣,被人引薦入宮,來見老商帝。
本來,苦庚幾人想着趕緊拿到爵位就立刻逃離這個是非之地,誰能想到,他們的到來,竟然成了雙方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老商帝接收了鬥耆國獻上的禮物,對其謙卑的态度都很滿意。這年頭,各個方國對王室的态度越來越輕慢了,很少有像鬥耆國這麽懂事的方國。
他允了鬥耆國所請,準備冊封鬥耆國新國主傷爲新一代鬥耆候。
結果對面的長子啓的勢力不幹了,堅決反對分封聶傷。
其實鬥耆國和雙方都沒什麽利益關系。但是秉着敵人贊同的我們一定要反對的政争原則,啓一方就是不同意分封。
理由也說得過去,那聶傷乃是一篡國賤奴,不問罪與他,已是王室的仁德了。他一賤奴,何德何能,敢佩戴候冠?
老商帝和子受自然不會示弱,說道聶傷是聶侯嫡子,并非賤奴。又是鬥耆候之婿,該通過了溶血池的考驗,不但合情合理,天帝也授命與他,爲何不能領鬥耆候之爵?
這個時候,誰也不能再退一步,雙方劇烈争吵起來,甚至在朝堂上大打出手。好幾個貴人被打的血流滿面,連堂中幾百斤重的大鼎都掀翻了。
鬥耆國幾人被吓壞了,縮在角落裏不敢做聲。
雙方争論了六七天,一直都沒有結果。
事情再這樣發展下去,鬥耆國幾人可能要遭殃,國臣費老見勢不妙,便急從公吳母家借來一批寶貨,暗中來見啓。
這費老是個人精,常年奔走出使各國,見多識廣,眼光毒辣。
他把寶貨獻與啓後,便求啓放自己一馬,并勸說道:“商帝有權,子受有威,二人手握重兵,豈是政争能夠擊敗的?世子若想在朝堂上赢得帝位,怕是緣木求魚了。”
啓等人聽了,都悚然大驚。鬥耆國使者一番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他們醒悟了過來,于是不再糾纏鬥耆國之事,開始轉向争奪軍權。
老商帝和子受一方雖然赢了,但還是有阻力存在,最後隻能各退一步,沒有答應鬥耆國請求的鬥耆候,改封了聶傷家族的爵位,聶侯。
……
聶傷聽了苦庚的講述,很是欣賞那子受,心中暗道:“此人頗有雄主之相,但願他能繼位。”
“不不不,不能讓子受繼位!”
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商國要是有個雄主,我的事業便難做了。還是換那個崇鬼神,愛貴族的啓上位的好。這家夥定然重用神棍和腐敗貴族,呵呵,等他把商國搞的一團糟,正好利于我鑽空子。”
“對了,國主,在我們離開前,那幼世子子受曾來見過我們,并要我等帶話給國主。”苦庚講述完,又提了一句。
“哦?子受找你們?”
聶傷直覺其中有陰謀,眼珠子轉了轉,打起精神問道:“他要帶什麽話?”
苦庚道:“那世子子受來了以後,先問過我們關于國主你的事情,問的非常詳細,我們便也沒有隐瞞,都告訴他了。”
“他聽着國主你的事迹,不斷的擊掌喝彩,還不停自語道,要是換做我,一定能做的更好吧?最後,那子受又道,他和國主你都是蓋世英雄,他十分欣賞國主,若是有機會,希望能和國主見上一見,”
聶傷聽了,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摸着下巴沉思了一會,又問道:“他讓你帶的話是什麽?”
苦庚道:“子受讓我告訴國主,請國主準備好兵馬,不久之後,便會有用武之地。”
聶傷狐疑道:“此言何意?”
苦庚解釋道:“子受言,西周巫醫用巫術激發了商帝的潛力,确信商帝還能活一年,一年後必死。他想趁着這段時間,發大軍讨伐東夷,再立戰功,好利于自己争奪帝位。”
聶傷笑道:“他怕是見了啓一夥開始向軍隊下手了,所以才想把軍隊帶出來,讓外人插不了手。這個子受,果然很聰明呀,舍棄一切也要保住軍權。”
“應該是這樣了。”
苦庚也笑道:“子受道,帶他發兵之時,希望國主也能出兵,助他一臂之力,共同讨伐東夷。日後若他能奪得帝位,定會厚報國主。“
聶傷想了想,不禁笑道:“他不是要我幫着讨伐東夷,而是要我幫他壯聲勢,助他奪取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