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府,參軍張煌言侃侃而談,介紹着北方現在的情形。滿跶雖然被驅趕到了關外,可北方依然并不平靜,陝西河南府,山西的一些府縣還在順賊手裏。
監軍道李彥直卻道:“順賊固然要剿滅,但我認爲咱們更應該注意北方的蒙古人。滿跶在的時候,蒙古人被壓制着不敢異動。現在滿跶沒了,王爺又嚴禁走私,蒙古人從中原獲得物質渠道斷絕,恐其又要開始襲擾我宣大二鎮了。
現在是夏季,草原上牧草茂盛、牛羊長膘的時候,蒙古人自然不會異動,可等到了冬季,沒有中原物質做補充,很多蒙古人必然無法度過寒冷的冬天,到時其必然會出兵劫掠,咱們必須早做防範。”
有明以來,蒙古人一直是大明的噩夢,除了成祖朱棣五伐草原把蒙古人打的哭爹喊娘以外,其他時間大明都被蒙古人壓着打。土木堡之變,大明精銳爲之一空,從那以後便面對蒙古人處于絕對的劣勢。隻能靠着邊牆九邊防線苦苦抵擋。幸虧兩百多年來蒙古人再也沒有出現鐵木真那樣雄才大略的英主,草原上時常處于分裂相互敵對的狀态,大明才能勉力維持。但來自北方的威脅卻始終存在,北京這座大明的京師始終處在蒙古人威脅之下,朝廷大半的賦稅要用在九邊養兵之上,這給大明帶來沉重的壓力。
李彥直身爲北方人,自然知道對大明最大的威脅來自草原,現在滿跶被打殘了,蒙古人卻依然在,必須要加以重視。
張煌言和李彥直把北伐軍現在需要面對的問題提了出來,其他人也都贊同,于是開始議論應對的辦法。
蒙古人按照慣例會在冬季才會出兵劫掠,現在是夏季還有時間應對。而且眼下大明剛剛逐出滿跶,兵威正是最盛之時,蒙古人有沒有膽量來搶劫還未爲可知。不過宣府大同薊州防線還是需要重新整理,邊牆該修補的也需要修補。
“諸位,滿人在時,蒙古人爲何不敢出兵搶掠?隻是害怕滿人兵威嗎?”顧君恩突然提出一個問題,令衆人面面相觑。
“顧大人以爲爲何?”李彥直請教道。
顧君恩道:“除了兵威之外,滿人還采取了一個措施,便是邊貿。滿人在張家口等處開口和蒙古人貿易,大量生活必需品可以通過邊貿獲得。蒙古人可以用牛羊換取生活物質,自然不會再冒着生命危險出兵搶劫。所以要想九邊長治久安,開通邊貿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李彥直道:“可是開通貿易會使得蒙古人實力更加強大啊,恐怕朝廷也不會允許吧。”
在大明二百多年來,是嚴格控制和蒙古人的貿易的,很多物質嚴禁出關,這也是慣例了。
顧君恩去過大員,見識過繁盛的海貿,齊王陳越連倭寇和西夷的生意都做,和蒙古人做生意也沒什麽大不了,必然不會反對。
“李監軍差矣,隻要咱們控制邊貿物質的類型,開通邊貿不會使得蒙古人實力變強,而是會使得他們更加積弱。
比如,嚴格禁止鐵器火藥等進入草原,茶鹽是生活必需品,蒙古人根本離不了,但咱們可以高價銷售,侵奪蒙古人的财産,然後傾銷絲綢瓷器酒水等奢侈品,換取蒙古人的戰馬。
如此下去,通過邊貿便能從蒙古人哪裏賺取大量錢财,能獲得大量的戰馬。削弱蒙古人的同時又能使得明軍更加強大,何樂而不爲呢?
至于邊貿需要朝廷決定,現在王爺是大都督,全權負責北方戰事,在朝廷沒有回到北京以前,王爺便代表朝廷。隻有穩定了蒙古人,才能抽出兵力對付順賊,才能再次出兵關外徹底鏟除滿跶,這又有什麽不能理解?朝廷又豈會不準?”
顧君恩的分析很具有說服力,其他人也沒有什麽異議。于是陳越拍闆,确定了開邊和蒙古人貿易。
對于開邊,張煌言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因爲他覺得那應該是朝廷才有的權力,便是齊王也不能如此草率決定。可因爲身份的原因,他也沒有多言,而是注意觀察堂上衆人。然後發現陳越手下諸人和朝廷諸公差别非常明顯,沒有那麽多空談之人,凡事也都以務實爲主,幾乎沒有空談這種現象發生。
很多事情,隻要你能說清厲害關系,便能得到其他人的認同,便能獲得通過,沒有人強行狡辯,沒有人拿禮制這樣的東西壓人。這點令張煌言很是滿意,若是朝堂上有這麽高的效率,大明又何至于淪落到現在這種境地。
于是,對蒙古人的事情便定了下來。在大明内患未除的情況下,對蒙古人以懷柔安撫爲主,在兵力威懾的同時,通過邊貿減小其侵略的可能。等到過上幾年大明徹底穩定,兵精糧足之後,便是徹底清除蒙古人乃至滿跶威脅的時候。
陳越當堂決定,會以吳平爲三邊總督,全權負責宣府大同薊州邊防。至于邊貿,會派懂得貿易之人負責。
然後便是商議出兵攻打順賊之事,順賊雖然占據了陝西,洛陽以及山西的一些地方,但其實力根本無法和李自成全勝之時相比。堂上衆人都認爲,順賊不足爲慮。
不過眼下北伐軍接連作戰半年,也已經力疲,理應修整一段時日,然後再出兵對付順賊。而且,北伐軍立下這麽大的功勞,理應對全軍進行嘉獎,統計功勞,核對戰功,向朝廷報送有功人員名單。
現在十多萬将士都對嘉獎拭目以待,滿心等着賞銀等着升官加職,哪裏還有心思去攻打順賊?對這種情況,陳越自然也知曉,他早就命鎮撫司加緊統計戰績,制定獎懲标準。
會議進行了一天時間,各項事務一一安排下去。眼下山東北直隸新收複的這麽廣漠的疆土,都在齊王控制之下,各項事務也都由大都督府處理,事務繁雜無比。
整個議事過程中,除了涉及到軍務以外,吳平始終保持着沉默。眼看着議事即将結束,單明磊急了,頻頻向吳平使着眼色。
吳平臉色蒼白身體顫抖着,内心充滿了掙紮。終于,他拿定了主意,霍然站起身來。
“王爺......”
陳越臉色一變,冷冷的看着吳平。
“王爺,我......”吳平一咬牙,正要按照單明磊教唆說話時,陳越卻不耐煩的擺擺手。
“你的事情等會兒再說!”然後陳越沖着堂上諸人道,“今天事情就議到這裏,大家各自去忙去吧。”
堂上衆人散去,單明磊邊走邊看向吳平,露出鼓勵的神色。
等衆人出去,陳越命令親衛也都出去,守住大堂門口,然後慢慢的走到吳平面前。
“你有什麽要和我說的?是要勸我統兵自立取代大明嗎,你的黃袍做好了沒有?”
如同寒冰一樣冷漠的話語傳到吳平耳中,令他心中劇震神色大變。原來自己和單明磊的一舉一動都在王爺眼裏!可王爺爲何不讓自己當衆說出?
吳平心思急速轉動着,猛地擡起頭來:“王爺,崇祯無道,緻使天下大亂!王爺您有扭轉乾坤穩定社稷之功,又有匡濟天下之志,理當取代朱明建立新朝!”
“閉嘴!”陳越厲聲喝道,“你個傻逼玩意,被别人一哄便沖出來出頭,你和單明磊鼓動了那麽多人,爲何别人都不出面就你出來逞能!我看你越活越蠢,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被人賣了還不自知!”
想想吳平和單明磊的舉動會給自己造成多大麻煩,陳越越想越氣,随手從桌子上拿起馬鞭,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
吳平被打的滿頭滿臉都是鮮血,卻跪在地上一聲都不敢吭。上一次挨打是什麽時候?應該是數年前剛剛成爲家丁不久,因爲訓練挨的打吧。這些年跟着陳越,被罵的次數很多,挨打的次數有限,陳越并不是一個暴虐的人。他知道今日陳越是真的怒了,這讓他心裏充滿恐懼。
重重的抽打了幾十鞭後,陳越累的氣喘籲籲,看着吳平跪在地上滿臉的恐懼,不禁想起了他姐姐吳婉兒,心不由得軟了起來。
“明天你就給老子滾到宣府去,再敢亂想老子宰了你!”
陳越怒罵着,一腳把吳平踢得仰面朝天,“還不給老子滾出去!”
吳平屁滾尿流的爬了起來,打開屋門跑了出去。外面的親衛同情的看着吳平,不知道王爺的這個小舅子犯了什麽錯誤竟然被抽打成這個模樣!
看着吳平跑出去的背影,陳越神色平靜了下來。這小子聰明歸聰明,心中的想法實在是多,看來以後得不時的敲打才行。
“王爺!”何祿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向陳越行禮過後肅立一旁。
“查清楚了嗎?除了吳平單明磊,還有哪些人參與此事?”陳越淡淡的問道。
“查清楚了,還有馬闖、徐青田、李刀子三十多人。”内衛頭子何祿輕輕的禀告着,把一張名單交到了陳越手中。
陳越定睛看去,大半都是昔日西山軍出來的老兄弟,軍中副将以上的将領幾乎都在。
“王爺,這些人該怎麽處理?”何祿輕輕的問道。
陳越歎了口氣:“還能怎麽處理?”
半數以上的将領都被單明磊顧君恩鼓動,這讓陳越煩惱之時心中也很欣慰。人人都有私心,對于這些人的想法陳越自然知曉,若是自己做了皇帝,跟着自己的這些老兄弟個個都是開國元勳,世襲的公侯。而現在自己掌握着大明最強大的軍隊,若是造反揮兵南下,攻滅南京朝廷輕而易舉,這種誘惑哪裏能夠忍得住!
和其他明軍不同的是,陳越手中的軍隊自成體系,自從西山軍時便獨立于明軍體系之外,軍隊的主要将領都是陳越一手提拔起來,在他們心裏,陳越的命令遠比朝廷的聖旨還要好使。所以,對于推舉陳越稱帝之事,除了張煌言等少數新進加入的人員以外,大部分将領都是歡喜鼓舞。
看着手中的名單陳越長歎着氣,他也是個凡人,自然也向往那無上的權力。可是他身上有着太多的羁絆,有着太多的感情糾葛,讓他無法走出這一步。
若他真的造了反,如何面對坤興公主的深情厚誼,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父親?
萬裏江山無上權柄固然重要,可人若是沒了感情,人生又有何意義?來自後世的陳越終歸做不了滅情絕性之人。
“傳令下去,讓單明磊滾回山東,顧君恩滾去保定府。馬闖徐青田他們不是很閑嗎?不是正好新征募了數萬精兵嗎,讓他們滾去給老子去練兵去吧!”
處理的結果從陳越口中說出,讓何祿也松了一口氣。
......
“都是你幹的好事,害得我挨了一頓好打!”吳平一把抓着單明磊的衣襟,憤怒的吼道。
單明磊哈哈笑了起來:“吳平兄弟,不就一頓打嗎,你皮糙肉厚的又不是經受不起。”
吳平悻悻的道:“那是沒打你身上,四十多鞭啊,每一鞭都實打實的,老子的渾身上下到處都是鞭傷!”
“哥哥不是來看你來了嗎,”單明磊笑眯眯道,“王爺并沒有拿你怎麽樣,要不然就不是一頓鞭子這麽簡單了。”
吳平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拿老子當槍使!他娘的一幫人都不敢出頭,就老子一個人挨打。”
“誰讓你是王爺的小舅子呢,王爺再憤怒也不可能殺了你吧,換做他人可就不一定了。”單明磊淡淡道。
吳平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單明磊神秘的一笑:“種子已經種下,接下來什麽都不用幹,就等着它生根發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