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親身經曆觀看了沿途府縣的情形,他才好做個對比。而西賊已經基本被驅逐出江西,從南京到江西還算安全,張煌言又自負粗通武藝,對自身的安全根本不擔心。不過他還是脫下了書生的長衫,換上了更方便的短襟勁裝。
南京所在的應天府境内,因爲毗鄰南京,這裏的百姓過得還算不差,哪怕失去土地的農民,也能靠着販賣菜蔬、柴禾,以及給人幫傭過活。大城市就這點好,隻要有把子力氣,不愁找不到糊口的活計。
而南京城外的官道上更是車馬往來絡繹不絕,穿綢衣錦者爲數衆多,雖也有百姓面帶菜『色』,總體而言卻是一番太平盛世的模樣。誰能想到就在兩三個月前,這裏還是劍拔弩張大戰将起。
若是史可法等文官不妥協不肯擁立坤興公主監國,恐怕現在看到的南京一帶又是另一幅景象吧?而若是齊王沒有擋住西賊,張獻忠帶着數十萬大軍順流而下,恐怕這裏已經是人間地獄!張煌言想到這些,突然有些不寒而栗,這大明可真是多災多難!
幸好,有齊國公在,幸好朝廷諸公爲了大局進行了妥協,才有現在太平的局面。可是想想陳子龍等對齊王的猜忌,文武不和非社稷之福,張煌言舉人身份本是士人一員,可卻也不願盲從,這也是他決定考察江西的原因。
大明淪落到現在這個局面,内患實在太多,也該是改變的時候了,沒必要抱殘守缺,也許齊王能給大明帶來另一番景象。
出了應天便是太平府,因爲數場戰争都沒有蔓延到這裏,太平府還算太平,道路兩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無數的百姓正在田裏收割秋稻。
咋一眼看去,一番祥和太平的景象,可若是細心去看,便發現田裏勞作的百姓已經到了秋季,卻穿着單薄的短衫,很多甚至光着脊梁,臉上沒有太多的喜『色』,更多的是麻木。
隻是簡單的詢問了幾句,張煌言便知道造成這種景象的原因。土地都是佃種士紳們的土地,收割了莊稼大半的糧食要交給主家,然後再交了皇糧賦稅之後,歸農夫所有的已是寥寥無幾,勞作一年下來,連溫飽都不可得。
今年年成還算是好,太平府毗鄰長江境内河流衆多,灌溉不成問題收成不算太差。可是收成好了主家收的租子也多,農夫們并沒有得到太多的好處。皇糧要折算成銀子,把糧食賣掉繳納皇糧賦稅時,還得受到糧商的再一次盤剝。
至于大部分農夫光着脊梁,那是農夫們害怕幹活弄破了自己的衣衫……
道路邊也有穿着上好錦緞綢衣的人,這些都是主家派出的管家監工。勞作者破衣爛衫食不果腹,不勞而獲者錦衣玉食,這樣的情況千年以來便是如此,以後還将繼續下去,根本難以改變。爲政者盡量減輕這些小民的負擔,讓他們過的更好一些,能吃飽穿暖,沒有時刻的生命危險,這便是極大的善政了。
距離江西越近,張煌言看到的景象也越加的凄涼,到了蕪湖時,能看到大片的田地荒蕪,路邊隐隐有了白骨,一年多前的大戰,清兵攻到了蕪湖,給這裏帶來了沉重的災難,大量的百姓死在戰『亂』中,至今尚未痊愈。
而過了蕪湖往西,這種情況更加的嚴重,張煌言甚至能看到一小隊一小隊的逃荒的流民,本來已經是到了秋收的季節,這些神情麻木的流民卻在流浪。
推着獨輪車或者挑着擔子,扶老攜幼。而他們流浪的方向并非富裕的帝國京師,而是順着長江往上遊行走。
一開始張煌言還擔心這些流民和西賊有些瓜葛,然而這些人看到張煌言貴人的打扮隻是眼中『露』出厭惡之『色』,卻也沒有做出其他舉動。
張煌言從包裹裏翻出一塊幹糧遞給身邊的一位老漢,“老丈,你們這是打算去哪裏啊?”
看到張煌言遞出的幹糧,老漢神『色』和藹了許多,“還能去哪啊,去江西!”
“現在不是秋收了嗎,幹嘛背井離鄉去江西,是今年收成不好嗎?”
“收成還算不差,可收再多的糧食能留在自己手裏的也沒有多少,一年最少得有半年餓肚子。田地都是士紳老爺們的,收再多的糧食也得上交。
聽說江西那塊兒剛剛經過戰『亂』,百姓們死了很多,大片的田地抛荒,那裏的官府發了告示,隻要是百姓哪怕是流民,每家也分給二十畝上好的田地,收獲之後三成繳納皇糧,剩下的全部都歸自己。正好俺們地裏的稻子都收割了,一想,幹脆變賣了家産去江西,哪裏好歹能拼個活路!”
“可是大明有戶籍制度,你們私自離開家鄉地方官府不管嗎?”
“官老爺倒是巴不得俺們這些窮人離開呢,那樣青黃不接的時候再也沒人搗『亂』。倒是主家們不願放我們離開,我們走了就沒人給他們種地,可是這種沒有奔頭的日子誰願意去過?腿長在俺們身上,想走就走誰也攔不住!”
老漢談興上來了,對張煌言說個不停,倒是一旁他的兒子警惕的看着張煌言,低聲勸止着父親。
“怕個甚,這裏距離江西不遠,齊王的軍隊就在那裏,誰還能敢怎麽樣咱們不成?”老漢大咧咧的說道。
話雖如此,張煌言還是從他臉上看出隐隐的緊張,這麽多的百姓逃入臨省,地方士紳官府不可能沒有反應。
果然又行走了不久,一大堆的士紳們的家仆和縣衙的差役追了上來,開始還好言勸着百姓們回去,後來勸說不成便要動粗,霎時間百姓們哭号,男丁們紅着眼睛欲要和差役家仆打鬥。
張煌言欲擺出舉人的身份勸止時,差役們卻沒人肯聽他這個過路的舉人老爺說話。
就在事情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隊持刀攜槍的精銳士兵突然從西面奔來,雙方頓時停止了争鬥,百姓們若獲救星一般臉上『露』出了喜悅,差役們卻噤若寒蟬,卻是江西的官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