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諸葛亮、劉宗将水步軍三萬餘衆,大艦數百艘,浩浩蕩蕩,覆江而下,長驅直入,不數日即橫跨數百裏,進抵春谷。
諸葛亮身處于旗艦頂廬,遙望南岸,見江東軍夾岸連城,深栅重壘,幾有金湯之固,不由對左右感歎周公瑾真良将也。
短短時日内,就修建起如此堅固防線,周瑜确實深有将略,難怪将軍嘗以韓信、英布喻之。
此時周瑜亦率江東衆将,登樓觀望敵情。
周瑜之前率軍從豫章撤離時,爲擺脫荊州軍追殺,曾于江上列陣,主動邀戰,那一戰,江東将士血戰竟日,付出了極大傷亡,才得以脫身,荊州軍的勇猛善戰,給周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眼前這支大軍,軍容之整肅、軍威之盛隆,明顯比他記憶中交手的荊州軍更加強大。
對此周瑜倒也沒有太過意外,畢竟此前交手的,隻是荊州的水軍而已。在劉景崛起的過程中,水軍固然十分重要,但真正幫助劉景稱霸荊、交,乃至日後逐鹿中原的卻是陸地之軍。
這也更加印證了周瑜先前的判斷,江東軍經曆江夏、豫章兩次大敗,将士死亡數萬,幾乎将孫策時期積攢的家底敗去大半,再不複昔日強盛,荊州軍則兵強馬壯,正面交戰,必非其對手,惟有依靠戍栅固守,方有勝算。
因此聽聞麾下有人提議趁荊州軍新至,立足未穩,主動出擊,周瑜卻是絲毫不爲所動。
周瑜一邊命令衆将緊守津、壘,一邊寫信給諸葛亮,斥其違逆國家诏命,無故興兵犯界,稱春谷有長江之險,津壘之固,兵精糧足,将士用命,若諸葛亮執意進犯,必叫其有來無回。
諸葛亮見信不覺失笑,他正準備寫信勸降周瑜,沒想到卻被周瑜先來了一個下馬威。
不過比起這封信,諸葛亮無疑更重視送信的人——魯肅。
魯肅兩年前隻身入長沙,一手促成劉、孫聯盟,期間諸葛亮和魯肅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兩年來兩人雖未再見,卻書信不絕。
與良朋久别重逢,諸葛亮喜形于色,魯肅卻是一臉嚴肅,其智謀過人,深有大略,豈能不知當前形勢,江東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再退一步,就将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爲此魯肅憂急于胸,寝食難安,又怎會有笑意。
魯肅對諸葛亮道:“江東雖失豫章、廬陵,猶有三郡之地,勁卒五萬,劉安南縱舉十萬之衆來攻,亦難如願。且事有不濟,孫讨虜必北歸曹公,屆時吾軍牽制于東,而曹公發難于北,劉安南兩面受敵,必敗無疑!”
諸葛亮收起笑容,搖頭道:“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今漢室傾頹,群雄并起,務相兼并。割據自守,或能苟全一時,終難長久,惟有志在天下者,方能脫穎而出,平定亂世。當今天下,英雄無出将軍與曹氏,江東今日将軍不取,來日曹氏也會取。”
諸葛亮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天下這盤大棋,隻有劉景和曹操是棋手,餘者皆爲棋子,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無有例外。
魯肅心中既絕望又不甘,還要再勸,諸葛亮擡手阻止道:“子敬若要與我叙舊,但講無妨,若要勸我罷兵,便無須再言。”
魯肅一臉苦澀地道:“生死存亡之際,肅豈敢私而忘公。”
對此諸葛亮亦不強求,随後親自執筆,以墨爲鋒,以字爲刃,寫下一篇慷慨激烈,氣貫長虹的回信,讓魯肅帶回給周瑜。
魯肅喟然一歎,失望而歸。
周瑜見魯肅匆匆歸來,心情更加沉重,表面則依舊從容。
爲防敵人離間,周瑜沒有避開左右,而是當衆打開信箋,隻見其上書雲:“亮頓首:‘足下雅量高緻,才不世出,雄冠江表,餘久聞足下高名,心慕久矣,恨不能與君共事王業。’”
諸葛亮先是恭維周瑜一番,接着話鋒一轉:“然足下雲春谷江險壘固,足以自守,餘實不敢苟同,古人曰:‘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餘深以爲然。昔劉表以江、漢爲天塹,與将軍争衡,結果一朝之内,即告滅亡;張津自負交州遠阻,數出兵侵擾,最後軍破身死,頭懸道旁。
孫贲亦恃豫章阻山帶江,四塞之地,驅賊入寇長沙,殘害吏民,安南将軍憤而興師,誅讨孫贲。将軍之德望,天下所共譽,軍至柴桑,則彭澤長徐宗舉縣而降;舟抵彭蠡,則豪傑彭虎率衆響應;餘軍出宜春,則縣吏周鳳獻城歸順,進圍南昌,則功曹劉壹、主簿徐苗舉事就化;太史子義天下豪傑,信勇著世,亦心折而服,将軍其得人心如此。旬月之間,孫贲授首,孫輔亡竄,豫、廬士民,拍手稱慶……”
信至最後,諸葛亮意味深長地寫道:“足下認爲春谷堅險可守,卻不知軍中早已人心搖動,江東士民亦翹首以盼義師。孫氏無道,大廈之傾覆,就在眼前,非足下一柱所能支也。何不效仿太史子義,棄暗投明,共輔将軍,匡扶漢室。朝爲仇虜,夕爲上将,建丘山之功,享不訾之祿,豈不美哉?此皆餘肺腑之言,望足下深思。諸葛亮頓首。”
周瑜看罷冷笑,謂衆将道:“我聽聞諸葛孔明器量宏渺,文武兼濟,王佐之才也。不想其人之言竟是如此詭谲,颠倒黑白,混淆視聽,實在讓人不齒。劉景背盟逆命之徒,也敢言德?!”
言訖,周瑜命人取來書案紙筆,就在壘下,當場寫信回擊諸葛亮,同樣全篇圍繞“德”,痛批劉景狼子野心,背棄盟好,違逆聖訓,外托仁義之名,而内施并兼之實,乃禍國之奸賊也!
這次周瑜徹底撕破臉開罵,因此沒有再讓魯肅送信,而是擇一死士,将信送入諸葛亮手中。
果然,周瑜之信一經公開,荊州文武無不怒目切齒,更有大将憤而拔刀,要殺送信者洩憤。
諸葛亮及時制止,再度回信:“昔齊桓詐邾襲莒,并國三十五,而孔子作《春秋》褒之,何也?蓋因其尊獎周室,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攘夷狄而救中國,雖小節有損,而大義無虧!安南将軍王室之胄,志救社稷,見天下多難,群桀肆虐,兼弱攻昧,取亂侮亡,以甯社稷,有何非議?言盡于此,足下好自爲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