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壹、徐平雖極力保持鎮定,可臉上仍浮出一抹尴尬之色。
二人一爲功曹,一爲五官掾,乃是孫贲的左膀右臂,結果孫贲将後事盡托于外臣潘璋,而将二人排除在外,甚至隐隐有告戒之意,擺明了是對他們不信任。
其實這也怪不得孫贲,且不說劉壹、徐平皆出身豫章本地大族,絕不會在一根繩子上吊死。
而且嚴格來說,劉壹、徐平隻是從屬于孫贲的豫章太守府屬吏,和孫權并無君臣關系。隻要孫贲一死,他們就成了無君之人,可心安理得的轉投劉景。
相比之下,孫權嫡系出身的潘璋無疑更加可靠。
孫贲也知道自己這麽做必然會令劉壹、徐平感到寒心,可事急至此,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孫贲确實已油盡燈枯,交代完後事不久,便傷重而亡。
此時城中将士剛剛經曆一場大敗,困守孤城,風聲鶴唳,人皆不安,孫贲身亡的消息一旦洩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是以孫贲死後,潘璋第一時間派兵封鎖官舍,禁止出入,以防消息外洩,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劉壹、徐平也在禁止之列。換句話說,兩人被潘璋軟禁了。
劉壹、徐平面上難掩愠色,即使以孫贲之尊,對兩人也是尊敬有加,從無輕慢言行,潘璋區區一個市井無賴,仗着有幾分勇力,僥幸得了孫權的寵幸,怎敢對他們如此無理?
劉壹性格敦厚,故能隐忍不發,徐平爲人一向剛直,與潘璋又素有舊怨,哪受得了這氣,立馬就發作了,直接撕破臉質問潘璋道:“潘校尉這是何意?”
“足下莫急,一會便知。”潘璋按刀冷笑道,看着徐平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個死人。
見潘璋這般作态,顯然是要借機生事,可徐平又猜不出對方的意圖,内心十分不安。
劉壹試圖緩和氣氛,潘璋亦不置一詞,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三人就這麽枯坐在空曠寂靜的大堂内,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就在徐平忍無可忍,準備拂袖離開之際,忽然聽到官舍外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接着一将帶着十餘名甲士進入堂中,向潘璋禀報道;“不出校尉所料,徐平果然通賊,末将從其家中搜出數封楚賊的勸降書信。”
“你……!”徐平悚然而起。最近一段時間,他确實收到了一些明裏暗裏的遊說書信,其中就包括族兄徐宗的來信。盡管他不曾背叛孫贲,但也沒告訴孫贲,而今被潘璋抓住了小辮子。
潘璋匆匆過了一眼,将信摔在徐平面前,冷笑着說道:“足下平日一副忠臣模樣,沒想到背地裏卻幹着這等無恥勾當,證據當前,足下還有何話要說?”
徐平強自鎮定,說道:“這算什麽證據?自楚軍入境以來,招降納叛,應者不絕。我乃豫章大吏,受到楚人遊說,再正常不過,我要背叛府君,又何必等到今日?”
“哼!任你搖唇鼓舌,颠倒黑白,今日也難逃制裁!”潘璋一邊說,一邊拔出腰間佩刀。
“你想幹什麽?”徐平不由面色大變,看着潘璋持刀步步逼近,厲聲道:“你敢殺我?!”
劉壹亦大驚失色,急忙上前勸道:“潘校尉,徐五官爲人忠正亢直,絕非背主之人……”
劉壹近期也收到了不少勸降信,按潘璋的做法,是不是也要将他殺了?他比徐平聰明的地方,是他生性謹慎,已經将書信全部銷毀,沒有留下把柄。
潘璋充耳不聞,他想殺徐平久矣,此次就算沒有找到通賊信件,他也會僞造一份證據出來,豈會因劉壹的勸說而動搖。在徐平、劉壹難以置信的眼神下,潘璋揮刀橫斬,隻見一道白光閃過,徐平的頭顱便滾落到了地上。
劉壹由于距離過近,被濺了一身血,他怔了許久,才顫顫巍巍的指着潘璋,連道:“你怎敢、你怎敢……?!”他萬萬沒想到,潘璋竟然真的殺了徐平。
潘璋滿心厭煩,強忍住砍死對方的沖動,劉壹還殺不得,至少現在不能殺,孫贲、徐平死後,劉壹已是惟一能夠穩定南昌局勢的人,潘璋身爲外将,威望不足,必須借助劉壹來掌控南昌。
想到這裏,潘璋耐着性子道:“劉功曹這是什麽話?徐平通賊,可謂鐵證如山,今非常之時,我以軍法斬之,有何不對?”
劉壹反駁道:“潘校尉僅搜出幾封遊說信件,并未找到徐五官背叛的證據,徐五官充其量也就是知情不報,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潘璋揮手打斷劉壹道:“知情不報,就是不忠,爲人臣不忠就該死!”
劉壹登時啞口無言。
潘璋又道:“若劉功曹不滿我的做法,過後可上報将軍,由将軍裁決。眼下還望劉功曹能夠與我同心協力,共守南昌。”
劉壹嘿然,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潘璋到現在竟然還抱着如此不切實際的念頭,當前的形勢下,即便孫贲沒死,也很難守住南昌,何況孫贲已死,潘璋又擅殺徐平,就更不可能守住了。
劉壹将徐平被殺,與孫贲身亡并列,絕非信口雌黃,徐平身居五官掾多年,又好臧否,豫章郡内受過他提攜的人不知凡幾。
而且豫章徐氏雖然曆代名士輩出,卻非單純的經學家族。事實上一個家族要想在豫章這等山越肆虐、宗賊橫行的地方立足,光靠經學是不夠的,還要有武力支持,徐氏作爲豫章首屈一指的大族,部曲數以千計,徐氏子弟投身軍旅者亦不在少數。
除非潘璋能夠将受過徐平恩惠的人全部殺光,再将豫章徐氏連根拔起,才能徹底消除徐平被殺的影響,然而這無異于天方夜譚。劉壹已經預見到了,不久之後随着徐平被殺持續發酵,加上孫贲身亡,南昌必将陷入大亂。
當然,這些話劉壹是不會直言相告的,潘璋殺死徐平,徹底激怒了劉壹,他決定坐視潘璋敗亡,甚至在關鍵時刻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