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六月長子劉琦戰死,兩個多月來,劉表連遭重大打擊,身體徹底垮了,而今骨瘦如柴,面容灰敗,毫無生氣,再也不是那個容貌溫偉,氣度雍容,有長者之風的劉荊州、劉鎮南了。
劉表卧于榻上,看到本該在宜城的張允、劉備跟随劉琮走入寝室,不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不用說,宜城必已失守。
荊州軍雖敗,猶有近萬人,張允雖庸,劉備卻是天下雄傑。他沒指望二人可以擊退劉景,隻要堅守宜城,抵擋數月即可,讓他有喘息之機,結果萬萬沒想到,才幾天工夫,宜城就丢了。
宜城一丢,劉景軍溯江而上,兩日便可兵臨城下,而今襄陽城中兵不過數千,如何抵擋?
劉表一時間萬念俱灰,了無生趣,恨不得就此魂歸蒿裏,他真的太累了、太累了……
“大人!”看着已經瘦到脫相的劉表,張允即便有一定心理準備,仍是大感震驚,快步來到床榻前,撲到劉表身上,流淚道:“甥離開襄陽之時,大人身體還未至此,怎麽、怎麽……”
張允少年喪父,劉表從小将他養在身邊,視若親子,張允一番真情流露,使劉表重新睜開雙眼,他拍了拍外甥的肩背,斷斷續續說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古語雲:‘人年五十,不稱夭壽。’我今年已六十有餘,就算身死,又有什麽可傷心的?”
“大人……張允握住劉表瘦骨嶙嶙的手,涕泗橫流。
劉備站在一旁,神情悲痛,見劉表目光瞥向他,便開口說起宜城之戰始末,最後面露慚愧道:“備小觑了劉景,敗于其手,實在有負劉牧寄望。”
“我又何嘗不是小觑了劉景。”劉表輕輕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劉景小兒以彈丸之地,與我全楚角力,數載之間,竟幾乎覆我基業。在世人眼中,我多半已淪爲劉子輿之流矣。”
劉子輿即西漢末年割據于河北一帶的王昌(王郎),當年王昌打着漢成帝之子劉子輿的名頭,建号河北,是時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尊其号令。
而光武帝劉秀初至河北,要兵沒兵,要地沒地,可劉秀硬是通過合縱連橫,迅速崛起,僅僅用了一年時間就成功消滅劉子輿,稱霸河北,建立基業。
同樣是強大反被弱小吞并,劉表經曆與劉子輿何其相似。
劉表不得不承認,劉景英傑蓋世,計慮如神,的确有世祖之風。
目前荊州形勢岌岌可危,即使劉表身體無恙,也沒有把握扭轉敗局,何況如今病重将死。
若想保全家族,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劉琮舉荊州而降,以劉景的爲人,定然會厚待他的家人,以全其仁義之名。
可劉表不甘心,他每次入睡,都會夢見長子劉琦滿身鮮血的哀求他爲自己報仇。劉表無論如何,也不想向殺子仇人低頭。
劉表雙眼渾濁的看着劉備,劉琮自己絕難對抗劉景,若有劉備輔佐,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宜城之敗,不怪玄德,劉景小兒大勢已成,非戰之罪也。”接着劉表又哀歎一聲,道:“隻恨沒有早用玄德,若以玄德守江陵,劉景必不能爲害,何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劉備沉聲道:“劉牧不必氣餒,今襄陽城中,猶有數千甲士,隻要我等戮力同心,劉景就算舉數萬之衆而來,亦無懼也。”
劉表吃力地道:“劉景小兒善用兵,舉兵以來,未嘗受挫,非智勇兼備者不能禦之,荊州近年累戰累敗,名将多戰死,禦敵重任就隻能托付于玄德了。”
劉備肅容言道:“劉牧于備有收留之恩,待遇甚厚,備必拼死守護襄陽,不負劉牧之托。”
“以襄陽現有之兵,自守稍顯不足,”劉表目光轉向劉琮,吩咐道:“仲玉,你傳我命令,讓文仲業率兵回援襄陽。”
文仲業即文聘,其乃荊州大将,之前一直爲劉表鎮守北方,當方面之任,深得劉表信重。
劉琮猶豫了一下,點頭應諾。今年以來,劉表已經數次從章陵、南陽二郡調兵南下,現今北方全靠文聘獨撐大局,若再将文聘召回襄陽,北方就徹底空了。到時莫說曹操,就連關中流匪、南陽賊寇也要彈壓不住了。
劉表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但常言道:“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如今襄陽危在旦夕,爲了保住襄陽,他隻能暫時放棄北方。
劉表又道:“仲玉,大戰一起,禍福難料,爲了安全起見,你這就派人将家眷送往新野。”
“諾。”劉琮與張允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再次道諾。
劉表随後強打精神,又交代了幾件事,一時間疲憊爬上心頭,沒過多久,便昏睡過去。
看着劉表面無人色,氣息奄奄,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樣,劉琮、張允心中悲傷不已,相擁而泣,劉備亦默默流下兩行眼淚。
劉表以爲自己這一睡,當不會再醒來,但第二天日落之際,一陣悶雷般的戰鼓聲如狂風一般席卷整個襄陽,劉表從昏睡中轉醒,發現身體竟然能夠勉強坐起,他知道這是回光返照,因此立刻召集荊州文武,屬以後事。
劉琮已經兩天一夜沒合眼了,臉色灰白暗淡,雙眼布滿血絲,整個人憔悴不堪。
随着宜城再度大敗,劉景軍即将兵臨城下的消息傳開,立刻引發襄陽強烈大地震,城中士民惶恐不已,紛紛攜家帶口出逃,就連軍中将士也多有逃亡。
劉琮這兩天真切的感受到了什麽是大廈将傾,而随着劉景水軍進抵襄陽,封鎖漢沔江面,文聘之軍已經難以入援襄陽。
如果說之前劉琮還對守住襄陽抱有一絲幻想,那麽現在,他已經徹底死心了。
劉琮站在劉表床榻邊,渾渾噩噩,如同木偶一般,直到劉表顫顫巍巍的拉住他的手,交于劉備,道:“我兒不才,而諸将并零落,我死之後,玄德便攝荊州,統内外軍事,以禦劉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