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以萬計的荊州軍将士,被洪水分割于一座座“孤島”上,從昨天到現在,粒米未進,又遭雨淋,當真是又饑又寒又乏。
新營地倒是有避雨之帳,有果腹之糧,奈何如今山洪甚疾,即便是輕舟小船,動辄也有傾覆之危,更勿提靠人力橫渡洪水。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雨停水退,然而這卻與等死無異。
因此當劉景水軍艦隊出現的那一刻,荊州軍中不管是打算死戰到底的,還是準備俯首系頸的,全都松了一口氣,沒有希望的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
古往今來,每個上位者都希望麾下“三軍之士,視死如歸”,但這卻并不現實,有生的機會,沒有幾人能夠做到從容赴死。
劉景水軍數百大艦直逼而來,荊州軍将士大多都老老實實跪地請降,隻有極少數荊州軍将領,利用個人威望乃至殺戮手段,強逼麾下士卒跟随他負隅頑抗。
對此,劉景水軍二話不說,大艦四面圍攻,弓弩如雨,當殺得敵人膽寒後,最後發動登陸作戰。荊州軍士卒本就是迫于無奈,缺乏鬥志,頃刻間即瓦解。
劉景雖然不聽劉宗等人的勸告,執意乘船前來,不過蒯越的前車之鑒才過去幾天?他豈能不多加小心?因此他一直安安靜靜待在中軍,不曾靠近前線戰場。
劉景不斷接到前線傳回的消息,某某别部司馬率衆請降、某某校尉率衆請降……
這數萬荊州軍乃是劉表花費十年心血,彙聚一州才俊建立起來的精銳之師。而荊州又是劉備“起家之地”,裏面不乏蜀漢有名有姓的人物,特别是劉景還聽到了别部司馬魏延之名。
隻是如今局勢還不甚明朗,劉景暫時無意接見他們,但接下來這個人,他就不能不見了。
賴恭被劉祝親自護送至劉景的座艦,劉祝以前曾數次前往襄陽,與賴恭有過幾面之緣,素知賴恭與劉景關系特殊,所以未敢以繩綁縛,可爲了劉景的安全起見,劉祝還是将他從裏到外搜了一遍身。
“賴君……”劉景聞訊後第一時間來到甲闆上,迎接賴恭。
賴恭雙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劉景,良久,才歎道:“唉!仲達,我從未想過,你我再相聚之時,竟會是眼下這樣的境況。”
劉景微笑道:“不瞞賴君,此情此景,皆在我意料之内。”
見劉景逞口舌之利,賴恭忍不住反駁道:“我軍之敗,敗于天災,非戰之罪也。若沒有這場洪水,勝負猶未可知。”本來賴恭最後想說劉景必敗無疑,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變換了說辭。
他倒不是怕觸怒劉景,他對劉景素有恩惠,兩人更有半師之誼,他就算說得再過分,劉景也拿他沒奈何。隻是他雖是劉表之臣,和劉景的關系也非同一般,沒必要爲一方,爲難另一方。
劉景搖頭道:“賴君這話不對,北軍非止敗于天災,不然爲何面對這場洪水,我軍毫發未傷,甚至因勢利導,大獲全勝?”
劉景的這番話頓時令賴恭沉默下來,他剛才已經從劉祝那裏聽說,劉景水軍兩戰兩捷,打得荊州水軍幾乎全軍覆沒,蔡瑁僅率數十船倉皇而逃。
同樣的情況,爲何劉景水軍不受洪水影響?毫無疑問,劉景方提前就做好了萬全準備,而荊州軍卻渾然不知,此戰勝負,早在洪水暴發前就已經注定了。
“賴君,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随我入船室暫歇。”劉景一邊說,一邊拉住賴恭的手臂,将他領入樓船的爵室中,并細心的讓人取來胡餅、小食、美酒。
賴恭心頭不由一暖,他現在确實是餓得前胸貼後背,當即也不與劉景客氣,拿起胡餅、小食吃起來,期間美酒亦是飲個不停,以便驅除身體内的濕寒之氣。
與此同時,王彊率領麾下艦隊,将一座聚集着上千名荊州軍将士的山崗團團圍住,風雨中,王彊讓麾下士卒沖着山崗齊聲大吼道:“劉君有令,降者不殺。爾等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荊州軍将士聞言,頓時陷入騷動,目光齊刷刷望向一棵大樹下。
蒯越本就身受重傷,昨夜又被洪水狠狠折騰一番,身體立刻就垮了,天色剛亮便昏迷了過去,到目前爲止已有數個時辰,門客親信們都怕他就此一睡不醒。
然而伴随着劉景軍的呼喊聲,蒯越竟奇迹般轉醒,門客親信們皆欣喜若狂,“主人……”
蒯越微微扯了扯嘴角,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再次醒來,不過他的身體他最了解,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蒯越聽門客親信大緻說了一下目前的情況,歎道:“我受到将軍信任,得以統帥三軍,由于輕敵冒進,思慮不周,加上天降災禍,導緻全軍覆沒。我上負将軍之托,下負将士之望,今創甚将死,皆咎由自取,諸君請取我頭歸降。”
“主人何出此言?”門客親信們全都伏地道,“主人死,我等亦不獨活,願随主人同死。”
蒯越沉默良久,才微微點了點頭,他被門客親信攙扶起身,對四周圍過來的士卒道:“此戰之罪,在我一人,與諸君無關。我深受将軍之恩,當自刎以謝罪,我死之後,諸君盡可歸降。”
說罷,蒯越接過門客親信抵來的長劍,橫于頸上,心裏不禁一歎,他爲人素有大志,深中足智,謀略過人,然而他和他的先人蒯通一樣,未能遇到明主。
昔日韓信不納蒯通三分天下之計,最後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而劉表固然對他賢之、用之,卻不能盡信之。當初如果劉表聽從他養精蓄銳,暫緩南下的意見,何至于有今日?
蒯越最後長出一口氣,手上長劍用力一抹,鮮血霎時飙出,八尺之軀,轟然而倒。
門客親信将其擡回長榻之上,而後相視一眼,皆自刎而死。
圍在四周的荊州軍士卒見此,無不歎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