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朱符強賦于民,黃魚一枚,收稻一斛,加之交州盛産明珠、大貝、流離、翡翠、玳瑁、犀、象之珍,朱符在交趾任上短短幾年間,就收斂了驚人的财富。
是以,朱符平日聽事起居的刺史部及官舍,修建得極爲豪華,屋宇無慮百間,連甍接棟,檐宇相承。内舍則合堂瓦殿,飛檐鸱尾,青瑣丹墀,榱題桷椽。
現在這些都便宜了張津。
此時,頭戴绛色帕巾,身着紗織長袍的張津就坐在官舍堂下,其年約四十餘歲,身量中等,臉容清瘦,一部胡須長至上胸。
他是南陽郡人,曾入大将軍何進幕府,與袁紹等人結謀,策劃誅殺宦官,匡扶天下。可惜最後因爲董卓突然率兵入京,令他們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而這也是社稷動搖,天下大亂的開始,張津至今想來,仍是感到萬分遺憾。
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當年并肩作戰,親密無間的袁紹、曹操,如今竟然反目成仇,兵戎相見。不過以兩人今時今日的地位,都沒有絲毫退讓的餘地。
中原一地,豈容二虎?
張津身在萬裏之外,逍遙自在,本無意插手二人的紛争。但曹操對他有恩,當年若非得到其首肯,他哪有機會成爲一州之主。加上曹操外以王命,内以重利,令張津難以拒絕。
連日來,張津召集諸将,儲備糧秣,萬事俱備,隻待吉時啓程。而這個吉時,是他經過反複占蔔定下的,就在明日。
張津不僅好《易經》、占蔔,更好《道德經》,尤其是道人張道陵注釋的《老子五千文》及《太平洞極經》。後二者已經是道書了,雖被道人雲以“寶書”,可在儒士眼中,無異于歪門邪道,被斥以“邪俗之流”。尤其是中平年間張角兄弟打着道家的旗号,掀起的黃巾之亂後,更是加重了儒士對道家的惡感。
張津學道多年,以前在中原時,身居京師内外,身邊皆爲儒士,因此不得不有所克制,不敢輕易表露出來。不過來到交趾後,他就無需再藏着掖着了。
從前巴蜀之地百姓信奉原始巫教,這些妖邪之輩爲聚衆斂财,大修淫祀,無惡不作。道人張道陵入蜀後,傳以天書寶經,使得蜀地百姓不再爲妖邪侵害。
交州之地,山川長遠,習俗不齊,言語同異,民如禽獸,這裏的漢蠻也多信奉巫教,比之巴蜀之地,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津認爲漢家經學太過深奧,莫說山野蠻夷了,就是居住在城市中的漢人也未必聽得懂。而道書入門門檻就低多了,并且也更能得到無知的漢蠻百姓接受,所以張津爲了更好的教化百姓,開始在交州内傳播道經,爲此不惜修改朝廷既定的法律。
他的這個做法受到了士燮及避亂交州的北方名士的強烈反對,認爲他對道經太過癡迷,以緻達到忘記儒家聖賢言訓的地步,這未免也太荒唐了。
張津不以爲然,依然故我,而今天下大亂,海内紛擾,他在交趾,可謂一方諸侯,他決定了的事情,沒有人能強迫他改變。
張津舒緩而優雅地點燃案邊的熏爐,袅袅煙霧從熏爐中飛出,霎時間,滿屋生香。
“咚……”
張津雙手撫上身前的古琴,一曲悠揚的《聶政刺韓王曲》順着手指緩緩流出,壯麗而又激昂的曲調在屋舍梁間環繞。
《聶政刺韓王曲》顧名思義,講的是戰國時聶政爲報殺父之仇,刺死韓王,然後自殺的悲壯故事。它還有另一個更爲人津津樂道的名字——《廣陵散》。
《聶政刺韓王曲》乃是奇曲,天下會彈者寥寥無幾,當初爲了得到這首世間罕見的琴曲,他用家中珍貴的藏書才換來,代價不可爲不驚人。不過對于喜好彈琴的他來說,并不覺吃虧。
一曲彈罷,張津面上露出滿足之意,《聶政刺韓王曲》是一首大型琴曲,要想完整彈下來頗爲不易,而且期間他沒有出現半點失誤,這就非常難得了。
這時,一名頭戴青巾的仆人來到門外,小聲道:“使君,士府君和諸将都到正堂了。”
張津聞言,神色從容的起身,來到門外乘車前往正堂。
士燮和諸将都在堂外等候,士燮今年已經六十餘歲了,比張津還要年長十餘歲,然而他并不顯老态,身材健壯,面容嚴毅,和中原的士大夫沒什麽兩樣。
相比于頭戴绛色帕巾,毫無威儀的張津,士燮頭戴介帻,上面冠以二梁進賢冠,身着黑色官袍,站在人群之間如鶴立雞群。
在場人裏,文官自然是以士燮爲首,而武臣則以區景爲首,他是長沙豪族區氏子弟,是區雄、區勝的族兄。
他家中祖輩世代在交州爲武官,他十餘歲就跟随父親來到交州,經過十餘年的拼搏,他如今在交趾之地頗有威名,深得漢蠻敬服。現官居厲鋒校尉一職,手下擁有上千漢蠻精兵。
張津堪稱一方名士,在朝野内外混迹多年,心智手腕都不缺,他靠着士燮坐穩刺史之位,随後爲了怕被士燮架空,很快便拉攏了區景等将。
他有朝廷大義,有正式名分,更有任命之權,是以可以在士燮、區景等人之間左右逢源。
“使君……”見張津下車,士燮、區景等人齊齊拜道。
張津上前攙扶士燮,後者不僅是交州最大的地頭蛇,還是一位有才學的長者,自然要給予足夠的尊重,同時沖區景等将颔首道:“諸君免禮。”
張津拉着士燮的手,一邊向堂中走去,一邊說道:“孤率軍北上後,交州就交給足下了。”
士燮面有憂色道:“使君,劉荊州席卷荊南,已成定局,我交州地廣人稀,蠻夷衆多,遠不及荊州富庶強盛。使君手中兵力,不過萬餘人,僅荊州軍十一而已,不可力敵。”
張津不以爲然道:“足下何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孤乃是奉王命讨不臣,一入零、桂,必得士民支持,屆時孤據零、桂以抗之,劉景升能奈我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