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說客

第256章 說客

對于要不要招降劉景,荊州軍的兩位主帥發生了嚴重分歧。

蒯越力主招降,以他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劉景的實力近年來急劇膨脹,已經不弱于張羨多少。除非劉表大幅增兵,不然的話,以荊州軍目前的兵力,恐怕又将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相比之下,招降劉景,無疑是統一荊南代價最小的辦法,哪怕給予其高官厚祿也十分劃算。

蔡瑁堅決反對招降劉景,去年那一仗,他慘敗在劉景之手,非但兵船折損近半,宗族昆弟也死了六人,心中一直深以爲恥。

招降劉景,将置他于何地?屆時他必會爲襄陽士民所嘲笑,唯有殺死劉景,他才能重新建立威信、才能告慰族中兄弟……

劉景必須死!這就是蔡瑁心底唯一的想法。

然而随着劉表的命令下達,兩人的争執結束了。

蔡瑁心中氣急,偏偏發作不得,隻能拂袖而去,以示不滿。

蒯越無視蔡瑁的無禮,立刻寫了一封書信,連同劉表的信箋一同交給賴恭,令其即刻南下。

賴恭當即收拾行裝,乘船前往酃縣。經過去年的那場大戰,荊州水軍可謂元氣大傷,隻能龜縮于臨湘方寸之間,時至今日,也沒有完全恢複元氣,臨湘以南,徹底成爲了劉景水軍的天下。

賴恭船隻才出臨湘百裏,就遇到了劉景水軍的斥候赤馬舟。

爲避免引起誤會,從而遭到對方攻擊,賴恭急忙說明此行意圖,之後有了赤馬舟在前爲引導,一路總算是平安無事。

船隻越向南行,逃難的百姓就越多,舉家乃至舉族,向南遷徙,看得賴恭心中歎息不已。

他實在不希望這樣的場面,也在家鄉零陵上演一遍。

劉景如今乃是荊南唯一可以對抗荊州軍的勢力,零陵、桂陽二郡都在觀望,隻要能夠說服劉景,荊南頃刻間便會重歸太平。

對于此行,賴恭心裏還是比較樂觀的,劉表爲了招降劉景,不惜拿出章陵付之,可謂是誠意十足。需知劉景今年才二十二歲,從古至今,二十出頭能夠成爲一郡太守者,堪稱鳳毛麟角。

至于劉景現在頭上頂着的零陵太守頭銜,賴恭根本沒當回事。張羨自己也隻是長沙太守,有什麽資格任命他人爲太守?

在荊州,隻有荊州牧劉表,才有任免太守的資格。

就在賴恭滿懷信心南下之際,劉景爲全力備戰荊州軍,将駐紮在外面的諸将全部調回酃縣。

其中諸将兵力以族兄劉修最強,他過去除了自己的本部人馬,還兼管着吳巨舊部九百餘人,加上一年來又在昭陵、連道招募了一些,如今麾下兵力一舉突破兩千人大關。

其次是劉亮,他的駐地乃是較爲安定富足的茶陵、攸縣、容陵三縣,是以兵力擴充至一千六百人。

接下來是蔡升,他的駐地醴陵靠近臨湘,因此得到劉景的授意,兵力擴充至一千三百餘人。馬周鎮守安城,内防豪強,外禦豫章賊,兵力亦達一千兩百人。

劉宗、韓廣二人部曲也各有千餘人。

加上嚴肅手中的酃縣縣兵七百人,劉景麾下步卒總計達到了九千餘人。固然不及荊州軍的三分之一,用來守城卻綽綽有餘。

另外褚方歸來,其原來部曲目前在劉亮手中,劉亮過去曾爲褚方侍從,深受其恩,本欲歸還其部曲,劉景卻出面制止了,而将劉修兼管的吳巨部交給褚方。

對此,褚方并沒有表現出不滿之情,欣然接受了。

當初他爲報張羨昔日恩惠,執意北上,雖然有着十足的理由,但終究是有負劉景,因此不管劉景做什麽,褚方都毫無怨言。

接到賴恭前來酃縣的消息,劉景第一時間通知了嫂子賴慈。

賴慈忍不住喜出望外,她和兄長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最近的一次,還是五年前丈夫去世之際,那時她沉寂在喪夫的沉痛哀思中,心中哪有兄妹重逢的喜悅。這次終于有機會好好聚一聚,以表對兄長的思念之情。

賴恭抵達之日,劉景、鄧瑗陪同嫂子賴慈、侄兒劉群,迎之于酃縣城外的湘水渡口。

鄧瑗尚在守孝期,如果是其他人,自然不必親至前來,但賴恭乃是劉景、鄧瑗婚禮的納彩之人,是以鄧瑗才破例前來。

博帶褒衣,革履危冠的賴恭甫一登岸,便看到妹妹賴慈牽着外甥劉群,眼中帶淚的看着他。

賴恭亦不免眼睛酸澀,加快腳步來到賴慈面前,從上到下仔細端詳一番。見其高髻麗容,衣飾精細,知道妹妹已經漸漸走出喪夫的傷痛,心中很是爲她感到高興,不禁發出感慨道:“爲兄今已年屆四旬,近來兩鬓始白,而漓姬還是如從前一般美麗。”

賴慈拭淚微窘道:“兄長何以一見面就打趣我?”

“此皆爲兄肺腑之言,何來打趣一說?”賴恭笑着搖了搖頭,繼而又看向外甥劉群,十歲的劉群完美繼承了父母身上的優良基因,姿容清隽,目若朗星,文質彬彬。賴恭對外甥甚是滿意,出言問道:“虎頭,還識得我這位舅父嗎?”

“豈能不識舅父?”劉群當即下拜道:“外甥劉群,拜見舅父。”

“哈哈,虎頭不必多禮。”賴恭将劉群攙扶起來。

直到這時,劉景、鄧瑗才上前與賴恭見禮:“賴君……”

賴恭看着身姿峻拔,容貌俊偉,甚有威儀的劉景,心情十分複雜。當年劉景少年遊學襄陽,曾寄居其家兩載,賴恭自問已經完全看穿劉景這個人,斷定他未來必定碌碌無爲,難有成就。

然而誰知兩人再次見面,劉景已經成爲荊州士之冠冕,以德行、才華名著荊楚。而這一次見面,劉景更是成爲可以左右荊南走勢的人,荊州牧劉表不得不拿出一郡,以籠絡之。這讓賴恭心裏怎能不爲此而感慨萬千呢?

賴恭收整心情,看着劉景和鄧瑗站在一起,直如璧人,感歎道:“時間過得何其快也,爲仲達登鄧氏之門納彩,還恍如昨日,聽說你們已經誕下子嗣了?”

劉景含笑回道:“是,子名劉旂,上個月才過期歲。”

“甚好、甚好……”賴恭不住點頭。

“賴君,這裏人多眼雜,不是談話的地方,”劉景擡手一指身後的車馬,說道:“在下已爲賴君備好車馬,請上車。”

賴恭輕輕颔首,上了馬車,除了幾名随從外,其餘人皆留于船上,未免裏面潛伏别有用心之人,劉景派人在外圍密切監視。

随着馬車距離酃縣越來越近,賴恭的神色亦越發嚴肅,他之前就曾聽聞,酃縣雖小,卻被劉景建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如今一見,更在傳言之上。

憑着這座堅城,怕是隻要五千兵力,就足以敵十倍之敵,令荊州軍撞得頭破血流。

賴恭對此次之行,忽然不再如先前那般自信。這座城池,絕非一時半刻所能修建,劉景早在幾年前,就在爲荊州軍的南下做準備了,其人之謀何其深也!

劉景回到家中,立刻設宴款待舟車勞頓的賴恭。

席上,賴恭曾想談及此行的目的,卻被劉景以“賴君初至,今日隻言私情,不言公事,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說’爲由阻止了。

賴恭一時摸不清楚劉景的态度,隻能暫時作罷。

次日,賴恭正準備去找劉景,卻被告知劉景突然遇到緊急要事,南下鍾水、平陽二鄉了。

賴恭經過打探後得知,鍾水、平陽二鄉位于酃縣以南百裏,劉景一來一回,至少也要數日。賴恭心裏不禁“咯噔”一下,劉景此舉明顯是在拖延時間,這個态度,可不像是要歸附的樣子。

賴恭自知急也沒用,勉強壓下心頭憂煩,整日陪伴妹妹賴慈身側,教導外甥劉群讀書。

一連五日,劉景總算姗姗歸來,賴恭強忍着心頭怒火,冷哼一聲道:“仲達何以不告而别?徒留客人在家,豈不失禮?”

劉景神态從容不迫,微笑着施禮道:“在下非是故意怠慢賴君,實是遇到了頗爲棘手的事,才會不告而别,請賴君見諒。”

劉景的這番說辭,賴恭是一個字也不信,直接開門見山道:“我這次來,是奉将軍之命,拜仲達爲章陵太守。”言訖,從懷中取出劉表和蒯越的親筆書信,交到劉景手中。

“哦?”劉景聞言微微揚起眉毛,不得不承認,劉表爲了招降他,确實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畢竟,劉表治下一共也才有南郡、章陵、江夏、武陵,以及一部分南陽,滿打滿算才也四個半郡,雖然章陵是其中最小的。

劉景不緊不慢的拆開劉表的書信,粗粗讀了一遍。

劉表的信上,不外是言及當年如何如何欣賞其才,對他未能接受茂才感到遺憾雲雲。

接着話鋒一轉,談到荊南百姓遭遇的苦難,表現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态,聲稱不想看到荊南的百姓繼續遭受戰亂之苦。

最後又是對劉景猛誇一番,不僅誇他德才兼備,更深得荊南百姓之心,欲拜其爲章陵太守。

劉景不覺失笑,劉表這是想要用荊南百姓強行把他架起來?

劉景又打開蒯越的信,由于兩人素不相識,信裏面大多都是沒有什麽營養的贊譽、褒獎之言,劉景幾乎是一目十行看完。

将蒯越的信放下,劉景重新擡起頭,對賴恭笑道:“将軍對我的賞識之心,對荊南百姓的悲憫之心,在下已經盡知矣。”

賴恭問道:“仲達應否?”

劉景輕輕搖頭道:“将軍欲拜我爲章陵太守,在下感激不盡,但是章陵新野乃在下妻族所在,此舉恐怕有違國家法度。”

賴恭道:“桓帝時朝廷怕‘州郡相黨,人情比周’,才始立‘三互法’。然而‘三互法’禁忌過于嚴密,往往‘禁忌轉密,選用艱難。’導緻幽、冀二州長吏‘久缺不補’。将軍正是知道三互法的弊病,才不禁之。”

“賴君此言差矣。”劉景語氣不疾不徐地道:“國家立下法度,不管有無弊病,我等都要嚴格遵守,即使劉将軍亦不例外,不然置國家威嚴于何地?”

賴恭聽到劉景這麽說,立刻便知道他是對章陵太守這個職位不甚滿意,心中暗暗吃驚,這卻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皺眉問道:“仲達是不願爲章陵太守嗎?”

劉景笑道:“非不願,實不敢也,國家法度,不敢有違。”

賴恭反問道:“那依仲達你的意思呢?”

劉景道:“在下生于斯、長于斯,不願離開荊南故土。前時張長沙舉在下爲零陵太守,劉将軍不妨因循之,有在下鎮守荊南,劉将軍足可以高枕無憂。”

賴恭看着劉景,久久無語,如果劉表真的這麽做了,無異于殺狼養虎,劉表根本不會同意這個條件。

半晌,賴恭歎道:“仲達這是強人所難。”

劉景一臉平靜地道:“賴君,這就是在下的條件。”

賴恭苦苦相勸道:“仲達,你可知道,一旦你拒絕了将軍,荊南立刻就會戰火重燃。不要以爲你去年小挫荊州水軍,便以爲将軍可欺,而今水軍不但盡複,且更勝從前。将軍一聲令下,荊州十萬水步大軍,頃刻間便會兵臨城下,到時仲達悔之晚矣。”

劉景失笑道:“賴君這話,隻能騙騙無知愚夫,卻是騙不了在下。若北軍舟師實力盡複,何以不敢踏出臨湘一步?況且将軍名爲荊州牧,治下不過寥寥數郡,其北有曹孟德、西有劉季玉、東有孫氏,三面皆需重兵守衛,南下之兵,何來十萬之衆?依我看,五萬都未必有。”

賴恭道:“縱使隻有五萬,亦非仲達所能當也。”

“不然。”劉景駁道:“北軍士卒離家日久,必思鄉嚴重;連戰經年,必厭戰嚴重;加之江北之人不服南方水土,軍中必生疫病。正所謂‘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缟。’北軍看似強大,實則不堪一擊,若是南下,必敗無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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