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荊州水軍進入衡山鄉開始,其一舉一動,便都在劉景的監視之下。而當他接到荊州水軍離開衡山津渡,連舟南下的消息,即刻下令水步軍進入備戰狀态。
湘水南岸屬于丘陵地帶,樹林密布,劉景親率五營将士藏身于離岸不遠的一座密林之中。
士卒們按照伍什而坐,等待敵人的過程中,爲打發無聊的時間,或檢查身上的甲胄、或擦拭手中的兵器、或綁牢腿上的行藤,偶爾與身旁的袍澤交談幾句。
軍中固然沒有明确禁止士卒說話,可大戰前的巨大心理壓力,令士卒實在沒什麽興趣交談。
況且,如果一直說個不停,或者聲音稍大,很快就會引來隊率(五十人)、屯将(百人)的關注,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劉景穿着精美的袍铠,坐于一張帶着靠背的小馬紮上,這東西現在不叫馬紮,而是叫胡床。
胡床縱然在大漢朝北方,也屬于罕見之物,因受到漢靈帝“好胡物”的影響,一度在京師上流社會風靡一時,但影響僅限于京師洛陽,亦未滲透到民間。
至于南方,就更勿需提了,人們很少有機會能接觸到胡人之物。劉景也是在與韓廣聊天時,聽後者談及,才讓工匠做了幾張馬紮,也就是胡床。
胡床的坐姿不符合華夏的禮儀,可軍中多是粗鄙之輩,從來也不是什麽守禮之人,在親自試過其便捷性及舒适性後,胡床馬上便成爲了衆将們的标配。
劉景擡頭向上望去,透過樹葉,隐約可以看到陰霾的天空。
長沙不愧其“下濕之地”的名聲,從正月到現在,四十餘日間,不是陰天就是下雨,太陽出現的次日,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令劉景稱慶的是,近幾日來,長沙南部天氣雖然不見晴朗,卻也沒怎麽下雨,以陰天居多,這無疑更加有利于伏擊作戰。
苦等大半日,日昳時分,荊州水軍姗姗而至,數以百計的前軍舟艦,從劉景、單日磾的“面前”經過,一路沿着蜿蜒曲折的湘水南去。
規模更加龐大的中軍,逐漸進入劉景、單日磾的伏擊圈,就在這時,南方傳來一陣急鼓聲。
劉景知道劉宗那邊決戰在即,頓時坐不住了,一路來到樹林邊,撥開枝葉眺望湘水。
蔡瑁本來卧于樓船最上層的爵室中,正享受着美酒佳肴,然而他聽到鼓聲,立刻彈坐而起,一臉不敢置信,這是警鼓,前軍隻有遇到敵人,才會敲響警鼓。
敵人不會有别人,必是劉景無疑。蔡瑁心裏不禁有些狐疑,劉景莫非得了失心瘋不成?居然敢在江上正面攔截他的水軍?
就算是昔日鼎盛時期的長沙水軍,敢于這麽做,也沒有逃過近乎全軍覆沒的下場。劉景到底是無知者無畏,還是另有依仗?
吳巨同樣難掩震驚,卻也稍稍松了一口氣,劉景、劉宗果然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他最怕的就是兩人據城而守,那時他将不得不硬起頭皮率領部曲蟻附攻城。
荊州水軍前部、讨寇校尉蔡中站在樓船座艦的甲闆上,其年約三十餘歲,身材魁梧,皮膚泛黑,面容剛毅,他出身于襄陽蔡氏末支,中平黃巾之亂時從軍,憑借着不俗的軍事才能,一步一步成長爲蔡瑁的左膀右臂。
望着遠處數以百計的戰船,列艦整齊,塞江截流,旌旗蔽日,軍勢之盛,令他暗暗吃驚。
毫不誇張的說,眼前這支艦隊,也就比昔日的長沙水軍稍遜一籌而已,和荊州水軍的前軍實力相差無幾。長沙水軍覆滅後,湘江怎麽可能還有這等規模的艦隊?莫非是零陵、桂陽的援軍?
不管這支艦隊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反正是來者不善就對了。敵人艦隊實力不俗,又是順流而下,可謂頗占優勢。相反,己方則是逆水行舟,不免吃虧。
不過即使身處劣勢之中,且限于地形,兵船數量也占不到便宜,但蔡中内心仍然信心十足,這是屢戰屢勝後養成的絕對自信。他可不認爲敵人能夠擊敗他。
見敵人艦隊展開隊形,逐漸逼迫而來,蔡中扭頭對身邊的持旗吏下令道:“展旗雷鼓,大小戰船,以次迎敵。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前不得易後、後不得易前。違令者——斬。”
“諾。”持旗吏領命,向樓船上方的鼓手揮舞手中旗幟,袒胸露臂的鼓手旋即敲響大鼓。
“咚……”
“咚、咚、咚……”
伴随着雷鳴般的鼓聲,荊州水軍由行軍模式轉爲戰鬥模式。
其實水戰說白了,比的就是誰的船更大、誰的人更多,因此蔡中陣型以樓船大艦居于中央,艨艟、鬥艦等中船拱衛于四周,走舸等小船處在最外圍。這也是重要程度的排序。樓船乃是艦隊核心,艨艟、鬥艦等中船則是中堅力量,走舸等小船無疑便是炮灰。
而劉宗率領的艦隊并無樓船,加之擁有秘密武器拍竿,是以輕舸小船在前開路,艨艟、鬥艦緊随其後,順流蓋江而進。
雙方小船很快就進入到彼此的射程内,一時間,弓弩響聲不絕,雙方你來我往,箭矢叢飛。
不管是哪一方,小船上的弓弩手都缺少必要的铠甲防護,又因船小舷低,沒有遮擋,血肉之軀,又如何能夠抵擋鋼鐵箭簇?
然而小船上的弓弩手處境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棹卒,他們在控制棹橹時,很難集中精神躲避箭矢的攻擊,所以傷亡遠超弓弩手。
雙方各駕輕舸,手持弓弩,遊弋于江心,殺得不可開交,開戰沒過多久,水面上就布滿了雙方士卒的屍體,有些人隻是負傷,尚未死去,在江中徒勞掙紮着。
然而大戰之時,危機重重,即便是袍澤,一時也無暇施以援手。這些人,九成九都會死去。
不過就像前面說的,輕舸小船隻是戰場上的炮灰,就算殺得再慘烈,也是無關大局,真正能夠決定一場水戰勝負的,是以艨艟、鬥艦爲主的中大型戰艦。
當雙方的艨艟、鬥艦進入一箭之地,小船基本就算是完成使命了。沒辦法,它們面對艨艟、鬥艦等中大型戰艦,幾乎毫無還手之力,除了發起自殺式襲擊外,對戰局幫助有限。這時,它們可以選擇尾随己方大艦行動,也可以選擇退往戰場邊緣地帶。
艨艟、鬥艦之上可載數十戰士,聚在一處,弓弩齊射,威力絕非小船散兵遊勇可比,霎時箭矢如同暴雨一般傾瀉而出。若是缺乏防護的輕舸小船仍停留于戰場中央,瞬間就會被消滅殆盡。
三艘艨艟,呈“品”字形,處于劉宗艦隊的最前端,以爲鋒镝。艨艟又名蒙沖,劉熙的《釋名·釋船》載曰:“外狹而長曰蒙沖,以沖突敵船也。”
另外人們常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以更大化發揮艨艟“沖突敵船”的特點。
眼下三艘艨艟,便是如此,而負責指揮三艦者,便是劉宗麾下頭号大将陳進,其身長八尺,體軀雄壯,身被重衣雙铠,手持長刀大楯,昂揚立于船首,視亂叢飛下的箭矢如無物。
這種身先士卒,不避矢石的行爲,最是能夠鼓舞士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