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思一愣,連忙磕頭道:“陛下,陛下您别聽葉不修胡言亂語,臣的确收了兩張地契,但是臣也隻收了這兩張地契啊,葉不修所說的那一百一十七張地契,純屬子虛烏有,造謠生事啊陛下。”
“陛下,您也看清楚了,錢大人隻承認有真憑實據的東西,不承認沒有證據的,可臣手上有賬本,陛下您是看過的。”葉不修似乎下了狠心要把錢思也一起撂倒,說話狠得很。
帝玺聽了不由得皺眉。錢思與趙蘭都是夜晖身邊呆了多年的幹将,雖說現在換了新帝,這倆人現如今的官運未必亨通,可廋死的駱駝還比馬大,這倆人哪兒是葉不修随随便便就能扳倒的?貪污的确是重罪,但是夜月照信不信,或者說,夜月照肯不肯信,比錢思是否真的貪污了更重要。
帝玺不認爲現在的夜月照能割下錢思與趙蘭倆人,對他來說,這倆人暫時還是他的左膀右臂,離不得。
“來人,把錢思關入大牢,跟趙蘭關在一起。朕想不到啊,朕派下來的兩個欽差,居然是這樣的德行,哼。”夜月照咬牙切齒吩咐完畢,又對着帝玺招了招手:“郡主跟朕來,葉大人下去吧。”
“是,陛下。”帝玺與葉不修同時應聲。
葉不修離開前,神色複雜地看了帝玺許久,見帝玺一點兒也不避諱他的目光,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郡主,你相信錢思貪污麽?”
帝玺聞言,心中冷笑,面上卻還不動聲色:“自然是相信的。錢思貪污,誰人不知。”
這人實在是陰險狡詐得很,居然到了這種時候還想來套她的話。夜月照單獨留下她,葉不修不放心了,怕她在夜月照的耳邊吹什麽風,這才故意問她信不信錢思貪污,借機敲打一下帝玺。
這種低級的把戲,帝玺早就看膩了。
“郡主心裏有底下官就放心了。”葉不修皮笑肉不笑。
帝玺也報之以牙:“放心就好。能放我去見陛下了?”
“郡主請,請。”葉不修連忙讓開一條路給帝玺,帝玺也不謙辭,直接穿過葉不修走了過去。
夜月照領着她在别院四處閑逛,周圍都是流月城來的護衛,相比之下安全許多,因此夜月照說話也就沒那麽多避諱了:“郡主,今日之事你怎麽看?”
“錢思被人陷害了。”帝玺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道。
“何以見得?朕心裏也明白,錢思是個大貪官,隻是一時半會兒朕也離不開他。除卻貪這一點,錢大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夜月照将手背在身後,說話慢悠悠的,腳步也慢悠悠的,似乎全然不急。
“錢思是個滴水不漏的人,怎麽會賣這麽大個破綻給葉不修抓?如果他是那種無論能不能要的錢都貪的人,恐怕夜晖……先帝也不會容他至今。我看錢思前幾天的确是收了那兩張地契,不過麽,不是因爲他想要,而是因爲他想進監牢。”帝玺說着,語氣卻沒有那麽笃定。錢思這人還有沒有她沒看到的一面,她尚且不知道,因此也不敢随意下論斷。
夜月照聞言,不由得啞然失笑:“這話說來好笑,朕的兩大肱股之臣居然先後下獄,這要是傳揚出去,朕這個皇帝豈不是做得沒面子得很》”
“陛下才來碎葉城,恐怕不知道葉不修此人心計有多深。陛下,借一步說話。”帝玺歎了一口氣,環視了一下四周,而後朝夜月照拱手請求道。
夜月照擺擺手:“你們都先下去吧。”
“是,陛下。”護衛們應聲,井然有序下去了。
待人都走空了,帝玺才将所見所聞全都告知給了夜月照聽,同時她還說了一些葉不修曾經的“壯舉”。
“八年前,北漠整年沒有降雨,地下河道枯竭嚴重,北漠百姓民不聊生,其中碎葉城的災情最重,朝廷先後三次撥款赈災,這件事陛下應該知道吧?”
夜月照點了點頭:“那時候朕已經是掌政太子了,這些事雖說不是朕親自處理的,但是相關卷宗朕都有查閱。”
“前兩次發放赈災銀,沒有緩解碎葉城的災情,先帝便第三次發放赈災款,可那一次,先帝留了個心眼,于是在赈災款上路的時候,先帝也扮成了一個押運官,跟着這批赈災銀一起到了碎葉城。陛下可還記得,當時先帝看到的是什麽情況?”帝玺說着說着,牙根都忍不住咬在了一起。
夜月照擡頭望了望熾熱的太陽,說道:“記得父皇看到的是碎葉城連綿不絕的粥廠,而且米都是上等的好米,不是北漠周邊種出來的顆粒細小的米。”
“那麽,陛下可知道,這粥廠一共開了幾天?”
“這個朕倒是不知道。”
“你父皇一共在碎葉城呆了頭尾八天,這粥廠就開了十天。十天之後,那些赈災銀又都進了葉不修的囊中,給百姓發放的又是些摻了樹皮和麸糠的雜食,平素裏就算是牲口也都不會動的,八年前,全都讓災民吃了。”帝玺說到這裏,痛心疾首。
夜月照聽了更是愣怔:“朝廷撥下來的款絕對是夠的,再不濟也能夠維持粥廠正常運轉才是,那麥麸和糠朕也見過,隻是看就覺得難以下咽,讓人怎麽吃?”
“誰說不是?碎葉城裏也有良心尚在的官員,就好打抱不平,質問葉不修爲何這麽對待災民,陛下您知道葉不修是怎麽回答的麽?”
夜月照搖了搖頭:“郡主請說。”
“葉不修說,朝廷撥下來的銀錢就那麽一點,攤到每個人的身上不過十錢銀子,但是碎葉城要靠着赈災款度過整個荒年,怎麽可能好菜好飯供着?再說了,災民能算人麽?在生死的邊緣,他們哪裏能叫人?那就是一群畜生。人和畜生的區别在哪裏?在于人有理智,所以他們走投無路了,就易子而食。如果不換成麥麸米糠,這些人過不了三個月就會變成森森白骨,然後被不認識的人給吃了,你說,那還叫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