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蟬和孩子早已經睡了,糜貞也派人來向陶商問安,有意無意間的透漏,卻是請陶商去往她的住處安歇。
但陶商卻沒有答應,隻是讓人回話告訴糜貞讓她自己早些休息。
倒不是陶商有多麽的勤苦好讀,而是他知道今夜肯定是會有人來找自己的。
因此,他在讀書消磨時間的同時,也讓裴錢吩咐好當值的守衛和門吏,若是有客人來,應該去怎麽做。
夜已深沉,不多時之後,祢家父子的身影出現在了州牧府的一條街外。
祢老翁滿面嚴厲神色,背負着雙手走在當先。
祢衡則是臊眉耷眼的跟在祢老翁的身後,一臉的晦氣相,完全沒有平日裏的趾高氣昂和神采奕奕。
整個一下午,祢衡心中已經把陶商,陶謙,連帶他們父子往上的其餘陶氏十六代祖先挨個問候了一遍。
卑鄙無恥的手段!簡直是低劣之極!傷風敗俗的令人發指。
把這樣的法子使在自己一個當世文家大豪的身上,姓陶的就不怕被天打五雷轟嗎?
可問題是,眼下即使能隐約猜度到自己是被構陷的,祢衡也沒有辦法。
他平日裏敢随意罵人,随意的侮辱人,肆意淩虐他人的人格,歸根結底的原因,不過是因爲他不怕死。
對于一個不怕死的人,你能把他怎麽樣?
陶商的應對他這套的方法很簡單:你不怕死是吧?好,我讓你生不如死。
今日這麽一出戲演下來,抛妻棄子的醜聞已經在徐州的官圈與文化圈傳開了,陶商若是真的上表天子,那祢氏今後的子弟想要入仕,也基本沒戲了。
一招不甚,毀去一個家族的數代聲譽與子孫全族的前程,這事是祢衡一死就可以了之的嗎?
他想死,祢老翁都不會讓他死的。
祢衡心下悲催,他此刻恨不能抄起兩把樸刀,從陶府的正門殺将進去,直抵後門,殺他個七進七出,然後在把陶商本人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在嘴裏嚼碎了然後吐在地上用腳狠狠的碾兩下子,最後再放火付之一炬,方瀉心頭之恨。
但他最多也就是心裏想想而已。
從上午的那件事發生開始,他和他身後的祢氏家族,這輩子在陶商面前,也隻能是低眉順目的過日子了。
父子倆來到了陶氏的府邸門口,被守門吏攔住,卻見祢老翁很是謙謹的對門吏道:“祢氏父子夜半來此,實是有要事想要求見太傅,還請行個方便,通禀一聲。”
那門吏随即去了,少時,便見裴錢親自出來迎接。
“祢公,正平先生,在下裴錢,乃是太傅身邊的貼身近侍,您二人今日來的不巧,太傅已經睡下了,二位先生若是有事,可明日上午來說,如何?”
祢衡聞言道:“父親,那咱們便明日再來……”
“你給老夫閉嘴!”
祢老翁惡狠狠的出言打斷了祢衡,然後道:“還請裴壯士通融一二,我父親深夜來此,卻是有要事要禀明太傅。”
“這個?”裴錢似是有些猶豫。
祢老翁對着裴錢長作一揖,懇求道:“求壯士幫幫我父子。”
“祢公無需如此,我再進去通禀便是。”
祢衡隻有二十三歲,雖然傲骨才華,卻不及祢老翁那麽通透人情世故。
别看隻有一個夜晚,但若是明日白間,陶商那所謂的公文給範都的天子呈上去了,一切都悔之晚矣。
就算是能夠滴血認親,但如果真的這樣行事,那這事便肯定是會更加大肆的傳遍于天下,所謂人言可畏,到時候這事會傳成什麽樣,祢老翁心中都沒有譜。
不論這招到底是不是陶商出的,祢老翁都深深的感覺到,這是一招死棋啊,無可化解。
而能夠保住祢家清譽的人,也隻剩下了他一個。
祢家父子的不怕死,但怕死後無顔面對列祖列宗。
就這麽在府外幹等了整整半個時辰,裴錢終于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祢公久侯,太傅已經醒了,請你們去偏廳相見。”
祢老翁終于松了一口氣。
父子倆人跟着裴錢來到了偏廳,卻見陶商渾身上下穿着整齊,一臉神清氣爽的看簡牍,哪裏有半分剛起來的困倦樣子。
祢衡一見他這樣子,老毛病頓時又犯了。
“陶太傅,大半夜的,你讓我父子在外面幹等,怠慢賢士,乃是何意!”
陶商一聽祢衡的語氣,眉頭一皺,道:“滾出去!”
“什麽?”
“我讓你出去,什麽時候會說人話了,再來過!”
祢衡張嘴就想會敬回去,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沒有出聲。
祢老翁長歎口氣,轉身怒視祢衡一眼,然後揮手示意。
二人重新走了出去,少時又再度進了偏廳。
“見過太傅。”
二人沖着陶商深深作揖,低聲下氣的說道。
陶商放下手中的簡牍,滿意的看了二人一會,突然訝異的道:“祢公,正平先生,你們怎麽來了?”
祢衡聞言差點沒氣死。
聽這口氣,仿佛他是剛剛才知道二人來了一樣。
也不知道剛剛那句“滾出去”是對誰說的?
祢老翁倒是頗爲入戲,忙配合陶商道:“太傅,請您救救我祢家呀。”
陶商見狀一奇,道:“祢公,您這是何意?”
“太傅……我祢家與您無冤無仇,您何必趕盡殺絕?”
陶商微微一笑,道:“祢公,您這話就說的不對了,什麽叫我趕盡殺絕?陶某乃是天下有名的君子,從沒有坑害過他人。”
祢老翁臉色窒了一下,突然道:“隻要太傅肯幫我祢氏,我祢氏父子願意對太傅赴湯蹈火,從此唯太傅之命是從。”
陶商看着祢老翁一臉沮喪且哀求的神情,心中多少也落出了一些不忍。
祢氏父子的嘴巴雖然很臭,脾氣也挺壞,但總體來說沒什麽大的罪過,也沒有給陶商造成什麽直接性的利益損害,而且就某些方面來講,陶商也确實想用祢衡。
尋思了片刻之後,陶商突然開口道:“祢正平,陶某任你爲我府中的書吏文郎,專門負責爲我撰寫起草各種文書,檄文,公文,政要詞賦等物,你可心服?”
祢衡一聽陶商給他分配的職務居然是個撰稿的,心中頗有些羞臊。
他剛想出言反對,對面的陶商卻是微笑着沖他揮舞着手中的簡牍,很顯然,那是他明天就會派人給天子送過去的奏報。
順帶的,還有親爹祢老翁那憤怒和警告的眼神。
祢衡長歎口氣,委屈道:“在下領命,在下願意爲太傅撰稿。”
陶商點了點頭,繼續道:“至于送往範都給天子的奏報,陶某便暫時扣下,不予呈遞,徐州士族和學子的嘴,也由陶某想辦法去封,至于你在魯國認識的那個女子和孩子……咱們哥倆這麽好,誰跟誰啊?女人我幫你養,孩子我也幫你養,等将來孩子長大了,我直接送過去讓你認親,一出山就直接能給你養老送終的,你看如何?”
祢衡聽了這話心中酸楚,他明白,陶商是打算用這個把柄,治自己這一輩子了。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隻要是自己今後敢在陶商面前呲毛,陶商手中的這個把柄就會公諸于衆,除非是自己抛去性命,臉面,家族的前程和名譽,否則便隻能乖乖的聽話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