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這個人很是正經,即使面對孩子也一樣。
隻見他走上前去,對着那十歲的孩子行禮作揖,鄭重道:“鄙人是河内從事韓浩,乃司馬家主之故友,今日特來拜會,誤入後堂,失禮之處,還望小先生勿怪。”
那孩子聞言恍然而悟,随即換上了一副甜甜的笑容,亦是對韓浩回禮,奶聲奶氣的道:“原來是韓從事,失敬失敬,學生司馬懿,乃洛陽令司馬防之次子、司馬朗之親弟,特在此見過從事大人。”
孩子很客氣,他雖然年紀小,但舉手投足之間卻顯得非常的有禮貌,讓人不得不佩服司馬世家對待後輩的教養頗是嚴格。
聽到司馬懿這三個字,饒是陶商心中已經是有了準備,但也不由的心頭暗跳。
晉宣帝司馬懿,曹魏四代重臣,傳說中諸葛亮的畢生宿敵,鷹視狼顧的善藏奸詐之大能者……
當然,被後世人所津津樂道的奸猾詭詐之徒,此刻在自己的面前,不過是一個十歲出頭的懵懂少年而已。
那些被後人所謂的枭雄品質,其實都是司馬懿曆經曹魏四世,經曆了數十年的漫長時光所磨煉鑄造的……
環境成就一個人,司馬懿之所以能夠爲晉朝打下代魏的基礎,一則是他本人确實有本事。
二則乃是當時的政治格局傾向世家大族,自九品中正治實施後,曹魏的政治天平經曆數十年嚴重不均,曹丕爲了成功代漢,向士族進行了妥協,将曹操打壓平衡望族三十年的成果破壞,将曹魏集中于本族的權利洗牌,通過政治均衡手段重新分給了世家望族。
所以說,到了曹魏末期,身爲士族領袖司馬氏能夠代漢并不是因爲以司馬懿爲首的司馬氏多麽狡詐,而是士族在天下的權重已經超過曹魏中樞,沒有司馬氏代魏,一樣會有司牛氏、司驢氏。
至少在眼前的這個孩子身上,傳說中的晉宣帝特質是完全沒有的。
現在的他,就隻是一個幹幹淨淨,瞪着一雙靈動活潑的大眼睛,疑惑萌懂的看着兩個陌生人的孩子而已。
陶商走上前,對着小司馬懿微微一笑,道:“在下徐州陶商,司馬二公子,幸會了。”
司馬懿眨了眨眼,好奇的盯着陶商,打量了他一會之後,司馬懿先是施了一禮,然後頗是好奇的詢問道:“您就是那位徐州刺史膝下的長公子,替父從征的……太平公子嗎?”
陶商聞言不由的一愣。
“徐州刺史的長公子說的是我沒錯……不過這太平公子,是什麽意思?”
小司馬懿聞言,兩隻水靈靈的眼睛頓時放出光來。
孩子的表情,仿佛像是看到了動物園的猴子一樣的驚喜:“真的是你啊!我昨天剛看過今季的月旦評人物,想不到這麽快就見到真人了!”
“月旦評?”
陶商聞言先是一愣,接着驟然想起來了。
當初,在颍川的時候,自己因爲幫助孔暗中謀劃了孫堅和袁術不和一事,幫孔老兒躲過了危機!
而從洛陽前往陽翟避難,在孔麾下當食客的原尚書郎許靖,曾跟陶商提過一嘴月旦評的事……
許靖說爲了表示感謝,他本人既要擔保替陶商舉孝廉,又許諾會吩咐從弟許子将讓陶商到月旦評上走一遭。
不過當時陶商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征讨董卓,倒是沒把這事往心裏去。
這一段時間,他心思也都是在白波軍和匈奴王子的事上,更是把這茬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不過他忘記了,不代表許靖就會忘記。
“那個……月旦評寫的什麽,能不能給我看看?”陶商對司馬懿道。
司馬懿笑嘻嘻的點了點頭,道:“陶公子你等我一會啊。”
說罷,便蹦蹦跳跳的轉身奔出了房間。
看着司馬懿這幾步跳,陶商不由的笑了。
雖然那孩子适才表現的彬彬有禮,禮數周到的活像是個小大人似的,但通過他這兩步跑,陶商一下子就看透了這孩子活潑好動的實質……隻不過是礙于望族的禮教束法,不得不壓抑了自己活潑的天性而已。
韓浩在一旁,則是不敢相信的看着陶商。
其實月旦評的上榜人物,韓浩每個月也都會接到奏報,而他也會仔細閱看。
隻不過最近的事情太多,讨伐白波軍之後、又趕上了王匡誤中于夫羅之計被殺,弄的韓浩精神差點沒崩潰了,哪還有閑心去關注月旦評上的最新内容?
待司馬懿跑遠了之後,韓浩方才不确定的問他道。
“就這作風……也能上月旦評?”
陶商有點不太高興了,韓浩這話,赤裸裸的充滿了挑釁的意味啊。
“韓從事這話,有點傷人呢。”
韓浩适才也是一時迷茫,不自覺的将實話說了出來,不由的面色一紅,忙緻歉道:“公子勿怪,隻是、隻是在下确實有些好奇,聽說許劭的月旦評乃是民間第一風評榜,要賦予其上,不但要有才學門第,隻怕門路亦是少不了的,公子居于徐州,何時又與許子将搭上了關系?”
陶商不自覺的摸了摸鼻子,感覺到這事還真不是那麽好解釋的。
既然不好解釋,那索性便不要解釋了。
“陶某對此事也不甚了然,許子将……或許是慕名而評的吧。”
韓浩聞言倍感無語。
真是沒見過這麽皮厚的。
等了沒有多大一會,便聽房門外響起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小司馬懿拿着一份簡牍歡快的跑了回來。
一張圓圓的小臉因爲連蹦帶跳而顯得紅撲撲的,額上甚至還隐約能看見一滴一滴的汗珠。
将手中的簡牍向着陶商面前一遞,小司馬懿咧嘴笑道:“喏!你自己看。”
陶商拍了拍小司馬懿的肩膀,表示感謝,然後從孩子的手中接過那卷簡牍,在自己的面前抖落展開。
但見那簡牍上所描述的都是近一期月旦評推薦的人物,包括身份、家主、祖籍、住郡、事迹等不少個人的信息。
而且每個被推薦的人,都還被許劭親自賦予了幾句評語。
許子将惜字如金,月旦評的慣例,對品評之人,一般最多就隻有兩句。
但是在陶商這一塊,許子将顯然是頗爲用心的多寫了幾句,讀起來倒似模似樣的有點像樂府詩的調調。
日起東南隅,彭地築陶樓。
使軍有佳兒,喚商性乃雄。
朝邦疾徹骨,老父惹軍愁。
孝子攜戈甲,坦坦分父憂。
拜辭淮水去,陽人顯争忡。
虎牢關前搦,使将退狼侯。
汴水百戰死,與虎分臣戎。
西谷征白波,爲民系頭。
清平有君子,忠良亂世隆。
二十尚不足,太平公子榮。
韓浩看的目瞪口呆,一張嘴大的如同“0”形一般。
陶商也是一頭冷汗順着臉頰緩緩低落。
呆立了好半晌,韓浩方才将頭慢慢的轉向陶商,使勁的瞪視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樣。
“許子将居然給你寫了十句評語!你到底給他使了多少錢?”
陶商也是不明所以,一個勁的搖頭道:“韓從事,你要相信我,這事……真的是個誤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