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先兵後禮

徐州軍的兵勇把一波黃弩箭射出去,将許褚麾下的民兵在離轅門前二百步的地方擋了下來。

許褚眼力尖,通過射在地上的箭弩看出了雙方裝備上的差距,暫時恢複了冷靜,讓麾下的人馬不可輕舉妄動。

許褚的人不沖了,陶商的心情也相對輕松了起來,憑心而論,陶商真的不想跟對方發生沖突。

所謂兵者,兇器也。能不打最好是不打,畢竟生命不易……打仗這種事是要死人的!

每一條生命都有他存在的價值,就算是真的要打,真的要犧牲,陶商也希望有一個足夠能承擔的起那些人命的理由。

偷豬這個理由,明顯不夠分量。

“許壯士,有些事一時半會,陶某也跟你解釋不清楚,不如暫且罷手,一兩日内,陶某給你一個合适的交待,如何?”

許褚銅鈴大的牛眼掃了一圈那紮在地上、寒光冷厲的弩箭,沉默了半晌方才緩緩開口言道:“爾乃何人?可做得主?”

陶商點了點頭,道:“在下姓陶名商,乃徐州刺史陶謙膝下長子,此番奉天子诏,會和各路諸侯前往洛陽,讨伐逆賊董卓,職任徐州西征軍監軍,不想在此與壯士産生誤會,還望海涵。”

看着陶商幹淨儒雅的面容,聽着他謙和平靜的話語,許褚不由得愣了:“你是……陶謙之子?”

“然也。”

愕然停頓了片刻,許褚爲了确認再次追問道:“沒弄錯嗎?擔任徐州刺史的那個陶謙?”

“正是。”陶商不明白許褚反複跟他确認這個事幹嘛?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陶謙乃是諸生出身,性情剛直兼有儒雅之風,在徐州境内與豫州境内,一直流傳着陶謙上任兩年來秉政從寬,自律嚴謹,風氣肅正的風評。

雖然陶謙其人古闆且有時候還傾向于谄媚豪門名流,但身爲一州之長的清高聲名卻一直在東州盛傳。許褚雖然處于谯地,卻也是素聞陶謙的聲名。

不想就是這麽一個在漢朝東境聲名顯赫、頗具君子之風的刺史……其麾下的軍馬在奉命的西征途中居然會偷豬,這也就罷了,賊偷中居然還有他兒子?這事實在是讓許褚有些接受不了。

“徐州陶謙之子……竟也行那盜竊之事!”許褚哼了一聲,暗自嘀咕。

很憂慮啊,這個破世道,當官掌權的放眼望去都是狼狗行徑之徒,好不容易有那麽一兩個風評好的,也都是名不符實……

如此世道諸多惡人……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活的累,簡直都不想當人了!

“也罷!”許褚興意闌珊的搖了搖手,道:“久聞陶使君風評之盛,某家便信你這一次!陶大公子,某家權且回去,但三日之内,你徐州軍需得撥付給我莊上用以賠罪的錢糧,另将賊首交給某家處置!此事便即作罷……如若不然,某家這一莊宗族之人,誓不與爾等幹休。”

許褚這話說完,徐州軍的将校士卒各個氣的滿面通紅!

有理沒理暫且不論,就憑剛才那一輪的黃弩箭,許褚難道還看不出徐州軍的裝備遠在這些民兵之上?再加上徐州軍人數又大占優勢……這漢子可謂一點勝算沒有。

饒是如此,他居然還要讓己方賠錢綁人?擺明了是不想善了,這厮真是嫌自己命長了!?

現在的刁民真是難治,性格都這麽偏激麽?

隻有陶商清楚,許褚可能不過就是天性憨直而已,情況其實并沒有那麽複雜。

陶商既不答應,也不拒絕,隻是回道:“許壯士請回,稍侯消息便是。”

許褚在馬上抱了抱拳,然後又吩咐一個随從幾句,便将兵馬由後隊改成前隊,徐徐地撤離了戰場。

陶商望着許褚一衆遠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少時,便見他揮揮手,招過一名校尉吩咐道:“收兵回營,加緊巡視,需防備許褚他們去而複返。”

“諾!”校尉随即領命去了。

陶商雖然相信許褚的承諾,但防備還是要有的……畢竟世道艱辛,誰都不是那麽托底。

……

……

徐州大營,帥帳之内。

糜芳站在帥帳的左側,看着正中間臉色不善的陶商,額頭上冷汗戚戚。

不管這位陶大公子平日裏多麽平易近人,糜芳都知道,今天自己這事辦的委實有些過火。

“糜兄。”沉寂了半晌之後,陶商終于緩緩開口:“你可知道,本公子此番随軍西征,職務爲何?”

糜芳咧了咧嘴,想露一個笑,可是他的嘴角僵硬,實在是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那笑容猶如被狗踩了尾巴一樣,極爲僵硬且略顯搞笑……就是沒有緩和尴尬氣氛的元素。

“大公子,乃監軍也!”糜芳喃喃回道。

陶商平靜地望着糜芳,緩緩道:“那麻煩糜兄告訴我,監軍的主要職責是什麽?”

“這個……”糜芳賊溜溜的小眼睛轉了一圈,低聲道:“監軍之職,乃是監管領兵将帥的行爲調度,兵馬安排等諸事成規與否……若有不妥之處,可直表上書……”

陶商哂笑道:“既然如此,糜兄身爲主将,今日兩方對壘,臨陣回馬脫走的精彩表現,我是不是可以‘直書上表’一下子?”

“大公子!”糜芳聞言,頓時驚出一頭的虛汗,單膝直接跪地,大聲喊道:“大公子明鑒!末将……冤枉啊!!!!”

話音落時,緊接着便是一陣嚎啕大哭。

糜芳的這一嗓子喊得可謂是分外妖娆,不僅是喊得驚天動地,聲音奇大,而且短短的十個字中竟包含了痛苦、委屈、傷心、悲憤、無奈等多種情緒……就是臨場發揮略顯生疏,不然的話,一定能夠令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不過他後面緊接的哭聲實在是畫龍點睛之筆,那嚎啕的大哭聲,任誰聽了,都覺得他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一嗓子外加哭聲傳出來,連帳外的護衛士卒也不自覺的扭過頭來,偷眼打量帥帳裏面的情況……也不知道監軍大人使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手段,能讓一位三軍統領發出這種殺豬般的慘叫。

此時的陶商很尴尬,尴尬的無地自容……

糜芳當着兩軍的面,幾千雙眼睛衆目睽睽下,匹馬走脫臨陣怯逃!可他現在居然過來喊冤?實在不知道糜芳這幅臉皮是怎麽練出來的……明明是他辦錯了事,結果弄得好似自己不近人情的一樣。

背黑鍋背到這種份上,實在是有點跌穿越者的份兒了。

“你給我……閉了!”陶商的臉陰沉下來,低聲喝止。

話音落時,隻見糜芳瞬時收了哭聲,擡起頭來,臉上還挂着淚珠與淚痕,可見他适才哭的有多麽慘烈……但現在卻是風輕雲淡,不見分毫苦楚顔色。

“你怎麽做到的?”陶商微微挑眉,好奇的看着糜芳的臉。

糜芳有些不解:“什麽怎麽做到的?”

“想嚎就嚎,想不嚎就不嚎……收放自如。”

糜芳迎上陶商頗有興趣的目光,難得的臉色一紅,低聲道:“天生的。”

陶商氣笑了:“是嗎?你倒是天賦異禀啊……說說看,你怎麽個冤枉法?”

糜芳一聽陶商問這個,精神頓時一震:“公子适才說我臨陣脫逃,末将甚覺冤枉,那些山野村夫不過是聚衆滋擾的百姓而已,又不是正規軍,根本談不上是兩軍對壘,何嘗有臨陣脫逃一說……”

話越說到後面,糜芳的聲音就越小,因爲陶商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這也難怪,這種強詞奪理的攪牙之說,換成别人早一個大耳刮子抽過去了,豈能容他在這繼續呱噪?

陶商也不是不想扇他……實在是糜芳剛剛哭完,臉上鼻涕眼淚的什麽都有,一巴掌抽過去,實在是有些沾手……陶商嫌埋汰。

興許是感受到了陶商想要動粗的念頭,糜芳立刻又補充道:“大公子,今日之事,也實在是怨不得末将,末将從未領過兵,雖然讀過些許軍略,但也不過是紙上談兵!末将本就是商賈出身,昨夜被那漢子吓怕了,一時之間有些失态,還望公子休要計較……”

陶商長歎了口氣:“理是這麽個理,可今日的陣勢,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我軍實力遠在對方之上,你還如此怯陣,若是真到了會盟之地,豈不是讓衆諸侯笑掉大牙?”

糜芳急道:“大公子,末将長記性了,今後絕不再犯!”

“問題是,你的表現,已然落在了我軍衆将士眼中,你能說服我一人,可能說服三軍将士?”

糜芳又忙道:“大公子,所謂知恥近乎勇,末将願立軍令狀!”

陶商伸手在桌案上拿起碗,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然後露出了左右爲難的表情,道:“糜将軍,說實話,前番在徐州,我與令兄已經達成共識,我與你糜家,現已共處一船之上……這面子我本應當給你,但職務所在,法度亦在,所謂軍法不容情!我陶氏一向以君子自诩,若是徇私,隻怕會予以旁人口舌……這樣的情況,你讓我很是爲難的。”

糜芳咬了咬牙,不死心地試探道:“大公子,末将在彭城南郊,有一座宅院,宅院下配有百畝田産,如公子不棄,盡可取之,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

沉默了良久,方聽陶商徐徐開口:“你那宅院……新嗎?”

糜芳一伸手,露出拇指和食指:“八成新的宅子,裏外三進!又有泗水分渠灌溉下配的農田,收成甚佳!末将夏日無事時便去避暑,實在是難得的好去處啊!”

又是良久的沉默。

陶商目視着糜芳,肅然道:“人誰無過,糜兄,今日的錯誤就是明日的教訓,别再犯了……要是再犯,當心我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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