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翻滾着數不清的浪濤。
前世,他是在十六歲生日之後,才被封王,才被許可幹涉國家朝政。
然後,屁股都還沒有坐熱,就被朝臣們架着,成爲了監國太子。
于是,便在懵懵懂懂之中,趕鴨子上架。
而如今,卻提前了十四年封王。
趙昕知道,從此,一切都會改變。
提前踏上舞台的他,必定會改變曾經的既定命運。
就像前世的他,改變了西夏、青唐命運一般。
“大王……”甘昭吉走到他身邊,輕聲禀報:“首相呂公與知樞密院事章公求見……”
“宣!”趙昕坐起來讓人将诏書、節符、印玺都收起來。
他知道,這兩位宰臣,剛剛去見了趙祯,此來的目的,是爲了和他交代聽政升座之事。
片刻後,呂夷簡和章得象就聯袂出現在了趙昕身前。
他們看着端坐在床榻上,臨襟正坐的新紮唐王,連忙大禮參拜:“臣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夷簡(臣知樞密院事得像)恭問大王安!”
“孤安……”趙昕親切的道:“兩位愛卿請起……”
卻沒有讓人賜座。
因爲他們是宰臣,也因爲如今趙昕已經封王。
對宰臣執政,必須得留一手。
呂夷簡和章得象也沒有在意這點小細節,他們起身後,先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呂夷簡上前一步,對趙昕拜道:“大王,臣此來,乃是奉官家之命,來和大王講解明日垂拱殿升座聽政之事的……”
趙昕點點頭,道:“卿請言之!”
“祖宗定制,乃是日朝聽政,官家總覽萬務,無所不決!”呂夷簡慢慢的說道:“不過,自太宗以降,國家成法漸立,于是禮樂征伐出于一人,而細務庶政委任大臣……”
趙昕點點頭,這些他都知道。
甚至還清楚其中的内幕和成因。
但他依然非常有耐心的聽着呂夷簡介紹:“所謂細務庶政,爲據章旨合行者、本司已有慣例者及諸般已有定例者……”
“此種庶務細政,由各司自決之,不可上殿奏!”
趙昕微笑的聽着,對大宋王朝這個高度成熟的封建文官體系,他是既愛又恨。
愛它的成熟、嚴密、完整。
從上至下,都被其故事、條例、規矩與成法,嚴嚴實實的聯系在一起。
簡直是後世公知們眼中的民豬範本。
可惜,這個系統臃腫、效率低下而且浪費嚴重——大部分的時候,這個系統的所有人,其實都是在做一些無用功,虛應故事罷了。
就像去年,三川口大敗後,張士遜就以‘我是首相,按照制度不負責軍國之事,打仗那是樞府的事情’,把鍋統統甩給了樞府。
連頂層都是這樣,底層就更不用說了。
可惜,趙昕現在沒有能力改變。
他甚至隻能像個木偶雕塑一樣,坐在床榻上,聽着呂夷簡介紹。
他必須維持形象,做好一個孝子的本分。
孝子的本分是什麽?
三年無改父道!
所以,其實,他去聽政,隻是一個象征意義。
讓大臣們看到,垂拱殿裏還是有人在坐朝的。
實則,真的要做決定了,還是得去延和殿請示趙祯。
無論大小,不分輕重!
趙昕也是做過皇帝的人,所以他了解皇帝的心思和想法。
更何況,這是最基本的尊重。
呂夷簡和章得象,卻是滔滔不絕,向趙昕仔細介紹了大宋垂拱殿聽政的種種細節。
雖然這些事情,在趙昕的前世,他就已經無比熟悉。
但他依然興緻勃勃的,認真的仔細的聽完了這兩位宰臣的介紹。
“朝臣上奏,以班次而進,首相、次相、從相爲一班,樞府爲一班、三司爲一班,開封府爲一班、審刑院爲一班……”
“真廟曾有诏,每日群臣上奏不得過五班,除非樞府、三司、開封府、審刑院等俱有奏……”
“有司上奏諸事,必當正貳長官聯署畫押,非聯署畫押者,不可奏也,奏之則有罪!”
……………………
不得不說,這大宋文官體制,确實是成熟到讓人咂舌的地步。
種種規定,種種條文,猶如天羅地網,無所不覽。
所有人都身在其中,被束縛在其中。
趙昕聽着,也是感慨萬千。
“大王……”呂夷簡介紹完畢,就上前問道:“未知大王可有德音補充?”
“祖宗法度,博大精深,奧妙無窮,讓孤聞之,如癡如醉,未有能損益者……”趙昕立刻道:“兩位愛卿回去告訴上下臣工,便說,孤奉父皇之诏,升座垂拱殿中,聽聞群賢奏事,唯遵父皇之綱紀,行父皇之道而已!”
“諸有司一切大小事務,皆當如故,不可因孤而有任何改變!”
經曆了前世的失敗與挫折後,趙昕已經決定換一種方式來對抗那些祖宗法度、制度——扛着紅旗反紅旗。
呂夷簡聽着,卻是高興不已,拜道:“大王聖明!”
章得象也微微躬身:“大王聖明!”
于是,這兩人再拜而辭,趨步而退。
望着呂夷簡和章得象遠去的背影,趙昕的神色忽地就嚴肅起來。
因爲,他知道,自己将面臨一個巨大的挑戰——如何在當木偶與傀儡的同時,見縫插針的辦幾件事情。
這關乎他本人的威望、未來的權柄。
所以,這些事情隻能是和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關,但卻又不會觸動利益集團,引起什麽反噬的事情。
趙昕低着頭,認真的思考起來。
忽然,他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于是笑了起來:“就是你了!”
這個事情,不大,趙昕做決定,不會有人有意見,趙祯更不會有——因爲類似這樣的事情,過去他都是放權給大臣,自己不聞不問的。
但,這個事情卻影響方方面面,涉及到無數人的切身利益與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