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還是那個商人做生意陪了本,急需用錢,才讓曾家撿了這個便宜。
不然,以曾鞏父親做縣令的俸祿,怕是連半個院子也買不起。
但,正是因爲有了一個在汴京内城的房子,所以曾家受益無窮。
不止是曾鞏,其兄弟手足,都開始揚名,爲人所知。
不然,若是窩在南豐老家,誰能知道曾鞏、曾布兄弟的名字?又如何去認識和結交那麽多朋友?
王安石在曾鞏的引領下,進了曾府,首先去拜見了曾府如今的主人也就是曾鞏的繼母——朱夫人。
至于王安石妻子的那位祖姑母,十幾年前已經不幸病逝了。
不過,朱夫人絲毫沒有因爲王安石是自己的前任親戚而介外,反而非常熱情、親切,噓寒問暖,若不是王安石已經娶妻,他都幾乎以爲這位夫人是想要招婿。
“令堂實在是太厚愛了……”王安石走出曾母所居的房子,就對曾鞏道:“真不知道何以爲報啊!”
“介甫可知母親爲何如此喜歡你嗎?”曾鞏笑着問道。
王安石搖搖頭。
“因爲母親知道,介甫的才華和爲人,所以她看到我和子宣與介甫爲友,非常高興,常常和我們兄弟說:爾等要多和王介甫來往,要多和他學學……”
王安石立刻羞澀的低頭道:“令堂太看得起我了!”
說話間,兩人就來到了曾府後院。
這裏,已經有好幾個人聚在一起在談論事情了。
“諸位……諸位……”曾鞏走上前去,拱手道:“看看誰來了!?”
于是,這些還在熱火朝天的讨論着的人,紛紛回頭,看到曾鞏與王安石,都笑了起來。
王安石走上前去,拱手拜道:“撫州王安石,見過諸位同仁!”
“王介甫!”
“那個歐陽永叔都贊譽不已的人?!”
人的名,樹的影,哪怕這些人裏有人不認識王安石,但也都聽過他的名字,看過他的文章了。
于是,紛紛上前拱手見禮。
年輕的士大夫們,還都是很天真的。
所以,很多時候,一篇犀利的文章,一首華麗的詩賦,就足以折服他們,讓他們忘記身份、地位和家世的差距,從而與人平等交往。
不過,有一個前提——此人也得是文人才行!
于是,曾鞏就爲王安石做起介紹來。
王安石也一一拱手見禮,于是他又多了幾個朋友。
曾布、韓維等老朋友就不說了,大家都熟悉的很,常常書信往來、交流。
剩下幾位,則都是這次入京應試的舉人。
年紀和王安石等人也都相差無幾,所以很快他們就熟絡了起來。
“方才諸位在說些什麽事情?”王安石問道:“可否讓餘也參與進來!”
“當然可以!”韓維立刻就笑着道:“吾等正僵持着呢!”
“是這樣的……”
“就在昨日,河西節度使、涼州、姚州刺史,遣使來奉國書……”
“其除慣例,向官家朝貢,并求賜名節外,向官家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
“嗯?”王安石道:“我聽說,河西節度使,素來忠心我朝,難道他還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嗎?”
作爲一個關心天下,關心國家命運的有志青年,王安石自然知道河西節度使就是那位當代的吐蕃贊普、邈川大首領角厮羅。
王安石不止知道對方,還特别研究過這位贊普的性格與爲人。
爲此,他還曾經模拟過自己是大宋使者,面見那位節度使,陳說厲害,曉瑜大義,使其出兵與大宋合擊西賊。
“過分的要求?”韓維苦笑道:“若是過分的要求就好喽!”
“藩人夷狄,所求不過财帛金玉而已……而我大宋,應有盡有!”
“隻要其能安分守己,歲歲朝貢,無有侵邊,給些好處又算什麽?”
“關鍵是這位節度使,想遣其子會州刺史董氈入朝……”
“好事啊!”王安石拍手道:“若能趁機對董氈,施以仁義教化之道……”
“唉……”韓維搖頭:“若僅僅是這樣,便不用如此頭疼了!”
“介甫可知,河西節度使爲何要命董氈入朝?”
“他們可不是來學禮儀仁義的!”
“河西節度使的上表奏折裏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伏乞皇帝陛下降大恩,準令皇嗣爲我兒開光、剃度!”
“啊!”王安石驚呆了,嘴巴張的大大的。
“吐蕃崇佛,那位河西節度使的名字‘角厮羅’就是佛子的意思!”曾鞏在旁邊說道:“如今,那位河西節度使如此行事,簡直居心叵測,其心可誅!”
王安石聽着,沉默起來。
他自然懂韓維與曾鞏的意思。
吐蕃人崇信佛教,連首領酋長的名字都取‘佛子’之意。
如今,其遣子而來,求皇嗣開光、剃度,其實就是過去政策的延續——捆綁大宋,挾中國以威四夷。
隻是,這個吐蕃人這一次沒有安好心。
請皇嗣爲其子開光、剃度,那就是假大宋皇嗣之威,爲他的個人統治增光添彩。
旁的事情,或許可以商量,但這個事情,萬萬不行!
且不說,大宋國教,乃是道家,佛家的地位并不算高,充其量也就是賣度牒賺錢的時候能想起來。
即使退一萬步,大宋士大夫們也是斷斷不能接受,大宋皇嗣爲番邦王子開光、剃度的。
因爲,這會反過來,緻大宋皇嗣爲佛教領袖的地位。
這是無比危險的行爲!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一旦皇嗣做了這樣的事情,哪怕國家和朝廷都不承認,但民間的凡夫俗子、愚夫愚婦都會盲從。
更可怕的是,那些大和尚們,從來最是擅長打蛇随棍上。
開了這個口子,他們就敢肆無忌憚的攀附官家!
沒看到,就大相國寺的和尚們,現在已經在悄悄的宣揚:其實皇嗣也是得了我佛庇佑,才能化險爲夷的。
甚至還有和尚私底下悄悄的說:感生大帝,亦爲我佛化身!是藥師琉璃如來的分身!
簡直可殺!
奈何道教太廢物,屢屢都辯不過那些伶牙俐齒的和尚。不然……
若皇嗣一旦做了那樣的事情,和尚們的說法一定會更加大膽!
爲了香油錢,沒有他們做不出的事情。
而一旦這個口子開了,萬一未來,官家或者以後的天子,覺得隻做佛家領袖不過瘾,想要當儒家大宗師,掌握儒家經典解釋權呢?
所以,站在士大夫的立場上,這是堅決不行的!
可是站在國家和天下的角度,這個事情似乎又該做。
因爲,現在必須團結吐蕃、回鹘甚至是遼人,如此才能消滅西賊,爲天下除害!
于是,王安石糾結的頭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