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急診室外。
俞聽雪坐在等候椅子上,神色焦急,臉上一片慘白,時而擡頭看一眼急診室亮着的燈,時而又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腦海裏像走馬燈一樣閃過某些畫面。
爸媽的水果店裏,她抱起哈密瓜砸劉凱,劉凱被砸中胸口,斷了兩根肋骨,至今還在醫院裏躺着,鳳家,鳳承允的卧室門口,她抱着盆栽砸鳳承浩,送鳳承浩進急診室時,鳳承浩滿頭,滿臉都是血。
她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暴力傾向,不然怎麽總在傷人。
劉凱是活該,鳳承浩卻是無辜,他隻是出現在鳳承允的卧室門口,行迹可疑,就被她當成賊,用盆栽砸傷腦袋,現在還在急診室裏搶救,情況不明。
一隻小手握住自己的手,俞聽雪愣怔幾秒,緩緩擡眸看向手的主人,也就是坐在她身邊椅子上的鳳承允。
俞聽雪薄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一個字。
“沒事的,别擔心。”鳳承允柔聲安慰她,想起自己在樓下接電話,聽到樓上傳來東西砸碎的聲音,他渾身一震,以爲是她出事了,通話沒結束就快速往樓上跑。
上了三樓,首先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然後看到她滿臉無措的站在卧室門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無助。昏暗的燈光下,她腳邊倒着一個人,地上碎瓷片到處都是,他急忙走過去把她拉到一邊,接着不是很明亮的燈光打量她,并問她有沒有傷到哪兒。
她先是搖搖頭,然後擡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人,對他說了一句。“鳳承允,我殺人了。”
他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皺了皺眉,确定她沒受傷,才蹲下身查看躺在地上的人,發現是鳳承浩,他一點不訝異,他和聽雪沒去警局保釋鳳承浩,鳳承浩自然會找其他人去保釋他。
鳳承浩會出現在家裏,他也不覺得奇怪,行蹤已經暴露,鳳承浩當然隻能回來鳳家。
見鳳承浩滿頭是血和地上的碎瓷片,聯想到聽雪無錯的表情,他瞬間明白,聽雪用盆栽砸了鳳承浩,且還是砸的頭。
結束了和吉韬的通話,打了120急救,等待救護車的時間裏,聽雪向他說明了把爲什麽用盆栽砸鳳承浩。她上樓,看到鳳承浩在他們卧室門口鬼鬼祟祟的,聯想到樓下不亮的感應燈,把鳳承浩當成了賊,才用盆栽砸了他。
若不是見她吓懵了,他真想說一句鳳承浩是活該。
自己家裏,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在堂弟卧室門外徘徊,肯定沒安好心。
“真的能沒事嗎?”不是俞聽雪不信他的話,而是,鳳承浩被推進急診室的時候,滿腦袋的血深深印在她腦海裏,喃喃說:“送進去的時候他頭上都是血,我真怕自己沒控制好力道,把他砸死了。”
鳳承允的身體,身強力壯,渾身好像充滿用不完的力氣,上次她用哈密瓜砸劉凱,砸中劉凱胸口,劉凱被她砸斷兩個肋骨,至今還在住院。
這次她用盆栽砸鳳承浩的頭,用了多大力氣她不知道,看鳳承浩倒在地上,頭上被她砸中的地方不斷流出血,很快染紅頭發和衣領,可以判斷,她用的力氣應該不小。
俗話說,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她把鳳承浩砸出個好歹來,怎麽向奶奶交待,想到這,俞聽雪本就慘白的臉上又白了幾分,如白紙一般。
抱着盆栽砸人腦袋的時候她沒怕,現在卻後怕不已。
“放心,隻是看着吓人些,沒事的,你别胡思亂想。”男人流點血算什麽,鳳承允看着她慘白的臉色,心疼極了,纖細的手臂攬她入懷,小手輕輕拍着她的背。
哪裏是看起來吓人,是真的吓人,她怎麽可能不想,俞聽雪靠在鳳承允懷裏,悶悶的聲音說:“鳳承允,我不想給你惹麻煩,等鳳承浩醒來,如果他要報警告我的話,你别攔着,讓他告。”
“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鳳承允斬釘截鐵的說道,語氣森冷冰寒,鳳承浩若真敢報警告她,他會讓他知道什麽叫自食惡果。
俞聽雪心裏一陣感動,他說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先不管他能不能說道做到,他有如此維護她的心,已經足夠她感動了。
相依的兩人,誰都沒注意到,他們的這樣抱着有點,嗯,那啥……
好在急診室外隻有他們兩個,沒有第三個人,不然定會被他們給驚吓的掉下巴,男人抱着女人安慰,很正常,女人抱着男人安慰,很罕見。
急診室的燈亮起,醫生先走出來,摘掉口罩,看到椅子上抱在一起的男女,愣住,俞聽雪見醫生出來,推開鳳承允沖到醫生面前,急切的問道:“醫生,鳳承浩怎麽樣了?”
“你是傷患家屬?”醫生不答反問。
“是,是的。”俞聽雪不自在的回答,她能說,她的身體是傷患家屬,靈魂不是麽?
醫生沒發現俞聽雪的異樣,以專業的口吻說道:“傷患頭部受傷,有輕微的腦震蕩,縫了幾針,我們先送他去病房裏觀察一晚,明天早上醒來,如果沒有出現嘔吐頭暈的現象,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謝謝啊!”俞聽雪連忙道謝。
醫生點了點頭走人,很快鳳承浩躺在擔架床上,被護工和護士推出來,俞聽雪剛想靠就被鳳承允拉住,她回頭不解的看着他。
鳳承允面無表情的說:“他死不了,我們回去,明天早上我們再來看他。”
“不留一個人在這裏守着?”俞聽雪問道,她原先想的是,反正已經這麽晚了,她和鳳承允便不來回折騰,今晚就在醫院講究一下,順便守着鳳承浩。
沒想到,鳳承允壓根沒打算在這裏守着鳳承浩,她對鳳承浩沒好感,也不想在這裏守着他,但出于是自己砸的鳳承浩腦震蕩,于情于裏,都應該留一個人在這裏守着。
“有護士和醫生。”鳳承允說完,牽起俞聽雪的手轉身走人。
護工和護士愣愣地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久久反應不過來,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這麽心大的傷患家屬,把傷患丢給醫生和護士,不是心大是什麽,憐憫地看了躺着的男人一眼,認命的推着他去病房。
回程的車上,俞聽雪坐在副駕駛上,沒說話,她感覺身體很累,閉上眼睛卻睡不着,因爲她還是有些擔心,怕鳳承浩晚上出現點狀況,身邊沒人,醫生和護士搶救不及,她攤上個殺人的罪名。
俞聽雪把自己的擔心和鳳承允說了,鳳承允輕笑一聲,安慰她說:“放心吧,醫生說他隻是輕微的腦震蕩,要不了命,你要是還不放心,我讓吉韬找一個護工過去守着他。”
“好。”有人守着鳳承浩,确保鳳承浩晚上不會出狀況,她就放心了。
鳳承允說道做到,拿起手機給吉韬打了電話,吩咐他照顧護工去醫院照顧鳳承浩,吉韬什麽都沒問,應下。
“這下你可以放心了。”收起電話,鳳承允好笑的看着俞聽雪。
俞聽雪點頭,随即又想到一個問題。“明天我們見到鳳承浩,怎麽說呀?”
“你什麽都不需要說,聽我說就成。”鳳承允早有了應對之策。
“可以嗎?”俞聽雪确認,她真的可以什麽都不用說,隻要聽他說就好。
“可以。”鳳承允點頭。“時間不早了,回家後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我們再去醫院看鳳承浩,順便幫他把早餐帶去。”
“好。”這回,俞聽雪是真的放心了,鳳承允什麽都安排好,她哪裏還有不放心的道理。
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對鳳承允信任超出一切,幾乎到了,他說什麽她信什麽的地步,偶爾問一下,不是不信他,而是确認。
一番折騰,鳳承允和俞聽雪回到鳳家,已經快淩晨兩點,各自洗洗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俞聽雪從迷迷糊糊中醒來,發現鳳承允已經不在身邊,心一慌,急忙跳下床找人,聽到浴室裏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她走過去。
隻見鳳承允站在鏡子前,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抓着頭發,正在吃力的梳理着,不知道是不是頭發和他作對,他梳理好這邊,那邊又散了,梳理好那邊,這邊又散了,手裏的梳子掉落在洗手盆裏。
鳳承允低咒一聲,撿起梳子繼續梳。
一會兒過去,他終于把頭發都梳理好抓在手裏,放下梳子,拿紮頭發的皮筋時,發現皮筋不知去向,他又四下裏找橡皮筋。
看到俞聽雪站在浴室門口,他愣了一下,繼續找橡皮筋。
“你每天梳頭都是這樣狀況百出?”俞聽雪靠在浴室門框上問鳳承允。
“不是。”鳳承允面不改色的說謊,繼續找橡皮筋。
“别在一個地方找,你昨天晚上放哪兒了,好好想想。”俞聽雪提醒他。
床頭櫃上,他想起來了,橡皮筋在床頭櫃上,鳳承允快步走出浴室,走到床頭櫃邊,橡皮筋果然在,拿起橡皮筋又走回浴室。
“你怎麽又回來了?”俞聽雪正在刷牙,看到他回來含糊不清的問道。
鳳承允沒理她,對着鏡子紮馬尾,手剛剛一松,頭發又散了,他氣急敗壞的低咒一聲,又要重新梳,這一頭的發長發他早晚得剪了。
從鏡子裏,看着他氣急敗壞的表情,俞聽雪很不厚道的笑出聲來,然後悲劇的發現,她把刷牙的水給吞了,連忙抱着肚子嘔了幾聲。
什麽叫樂極生悲,她算是親身體驗了一次。
鳳承允斜睨她一眼,沒功夫取笑她,拿起梳子,繼續和一頭的長發奮戰,俞聽雪刷完牙,洗完臉,他還在梳頭。
看不下去了,俞聽雪站在他身後,拍了拍他肩膀。“你再這樣梳下去,我的頭發都要被你扯光了,我來幫你梳,今天給你換一個新發型。”
鳳承允拿這一頭的長發沒轍,她願意幫忙,他自己樂意,手裏的梳子遞給她,俞聽雪接過梳子,梳理了幾下,确定頭發順了後放下梳子。抓起幾撮開始編辮子,兩邊各自編了一條長長的辮子,然後繞道腦後,纏繞幾圈後,抓起剩下的頭發編了一條又長又粗的辮子,最後用皮筋捆住發梢。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鳳承允眼睛都亮了,他決定接受自己是女人的事實,襯衫牛仔褲偶爾穿穿可以,不能天天穿,像今天,他選了一條白色的連身裙,袖口和裙擺都刺繡竹葉,看起來清新又自然。
伸手把辮子拿在手裏,鳳承允不得不承認,編一條辮子,比紮馬尾好看多了。
“怎麽樣,好看吧?”俞聽雪非常滿意自己的傑作,也希望得到鳳承允的共鳴。
鳳承允回頭看着她,紅唇輕啓。“你是誇自己的手藝還是長相?”
“長相和手藝都誇。”大言不慚的話說完,俞聽雪走出浴室,去更衣室換了襯衣和西服出來。
鳳承允已經穿好外套,手裏提着包包,見她出來,很自然的露出淺笑,俞聽雪被唇邊的笑容晃了一下,輕輕撇開臉問:“可以走了嗎?”
“可以。”鳳承允回答。
兩人走出卧室,門口因爲沒人收拾,還是一片狼藉,花盆的碎瓷片,泥土,及綠色植物混合在一起,鮮血經過一晚上已經變成黑色,血腥味也淡了些。
俞聽雪小心的繞過,盡量不踩到泥土和黑色的血,花盆碎片和綠色植物畢竟少的多,不容易踩到,鳳承允看着她如此小心翼翼,搖了搖頭,直接從泥土和黑血上踩過。
頓了一下,俞聽雪皺眉看着他。“你這樣踩,也不怕髒了鞋底。”
“鞋底髒了,丢掉便是。”鳳承允無所謂地順着她的話說,他有的是錢,一雙白闆鞋還不看在眼裏。
“什麽丢掉,有錢也不是這樣浪費的,洗洗繼續穿。”
“你給我洗?”鳳承允挑眉看着她,如果是她洗的話,他可以勉爲其難的繼續穿,不爲别的,隻因那是她辛苦的成果。
“我給你洗,你想的美。”不是她要穿的,她才不洗,俞聽雪哼了一聲,轉移話題。“一會兒記得叫蠻姨安排人上來清理幹淨。”
鳳承允應了聲好,俞聽雪又提議說鳳承浩受傷的事先不告訴奶奶,鳳承允同意,兩天一起下樓,走進飯廳,同時停下腳步。
餐桌上一如既往的擺着早餐,唯獨少了奶奶和蠻姨,俞聽雪偏過頭,用詢問的目光看着鳳承允,鳳承允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這時,王嬸端着一盤餃子走進飯廳,看到三少爺和三少夫人站在門口,笑呵呵的說:“三少爺和三少夫人早上好,今天的早餐是餃子和油條,稀飯和豆漿,你們快過來吃吧。”
“奶奶和蠻姨呢?”俞聽雪走過去,直接問道。
“老夫人沒讓阿蠻和三少爺說嗎?”王嬸驚訝的反問。
“說什麽?”俞聽雪凝眉。
王嬸終于确定,老夫人和阿蠻都沒和三少爺,三少夫人說,笑着解釋。“馬上就是觀音菩薩的生日,老夫人帶着阿蠻出城去山上的寺廟吃齋了,昨天早上出發的,說三天後回來,家裏我暫時幫阿蠻管,三少爺和三少夫人有任何需要,隻管吩咐我。”
俞聽雪錯愕,菩薩生日,去山上的寺廟吃齋,奶奶還有這樣的愛好?她以爲,隻有她家外婆那樣的鄉下老人,才會信佛,奶奶是叱咤商場的老佛爺,竟然也會信佛。
奶奶不在家,蠻姨也不在,王嬸暫時管家,俞聽雪隻好讓王嬸安排人去樓上清理,隻說有一盆盆栽打碎了,沒說是誰打碎的,爲什麽打碎。
然後和鳳承允沒吃早餐就出門了,車上她問鳳承允知不知道奶奶信佛的事兒,鳳承允說不知道,俞聽雪罵他是不孝孫,鳳承允沒反駁。
到了醫院,鳳承允和俞聽雪才走到鳳承浩的病房門口,聽見裏面傳來鳳承浩的罵聲,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鳳承允擡手敲門,不等裏面回應,徑自推開門,和俞聽雪一起走進去。
被罵的護工看到兩人,詢問他們是誰,坐在病床上的鳳承浩指着俞聽雪,用陰陽怪氣的聲音說是他堂弟,護工眼睛一亮,露出像看到救星般的表情。
他真是受夠這位少爺的脾氣了,一醒來就問他是誰,他回答說自己是護工,有人出錢請他來照顧他。
然後這位少爺開始罵人,先罵出錢的人,爲什麽不給他請個女護工,偏偏請了個男護工,又罵說自己的傷是被人故意砸的,還是在家裏受的傷,等他知道是誰,他一定要那個砸傷他的人付出十倍的代價……等等。
“你,出去。”鳳承浩指着護工,護工立馬收斂起抱怨的思緒,借口說出去買早餐,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要不要跑這麽快,俞聽雪朝門口看了一眼。
鳳承浩看着自家堂弟,質問道:“承允,我是你堂哥,你到底對我有多不滿啊,不就是讓你去警局保釋我麽,你沒去便算了,我自己找别人保釋我出來。一回家路過你房間門口,你居然拿盆栽砸我的頭,你知不知道,我被你砸成了腦震蕩?還留下這麽長的一條疤去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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