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半大的孩子說着話,漸漸的也就睡着了。
李寂城沒有睡,幾個孩子睡着以後,他把他們的裝備重新整理了一下,重點檢查了機械外骨骼,這東西太老舊了,雖然在基地裏的時候維護保養得也還算仔細,但是使用的年限和頻率都已經達到了臨界點,天知道什麽時候會出問題。護甲的狀況也談不上多好,看起來寒酸不說,防護性能也已經下降了很多。唯一好用一點的,也就是槍械和戰鬥刀具了。
李寂城默默的做完這一切,又檢查了微型無人機傳輸回來的監控影像,才抱着槍,依靠着牆壁迅速的睡了過去。
這是李寂城在災難後練就的一樣本領,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不管在什麽地點,也不管是安靜還是吵鬧,隻要需要睡眠的時候,他都能迅速的進入深度的睡眠,使體力得到最大限度的恢複與補充,他不會失眠,也不會做夢,而且一旦需要,他也可以馬上就醒來,該戰鬥的時候戰鬥,該奔跑的時候奔跑,哪怕就睡着了幾分鍾,也好像睡了一整夜一般的精神。然後再找到機會,再迅速的進入睡眠。
李寂城睡着的時候,這片龐大的廢墟還籠罩在破曉前的深沉的黑暗之中。這片黑暗并不安靜,時遠時近的,總會有一兩聲野獸一般的嗥叫傳過來,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誰都沒法知道,在那些深不可測的陰影中,究竟還隐藏着什麽。隻是也習慣了,不管會遇到什麽,都要想盡辦法的活下去。
李寂城睡覺原本是不做夢的,但人終究不是機器,有些人,有些事,即使沒有刻意去回憶,也會在不經意間穿越時光和空間,從深沉的記憶中浮現在已經封閉的意識裏。
“小李子,小李子,你快看啊,那就是我哎!”
一隻纖細但掌心裏布滿了傷痕的手拉着李寂城的手,有些激動,有些歡快的在他耳邊叫喊着。那聲音很好聽,音質很純,音域很廣,尤其是帶着笑的時候,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深秋裏檸檬色的陽光一樣,明亮而又清冽。
那時候李寂城還沒有李寂城這個名字,那時候李寂城的眼睛裏隻有恐懼和躲閃,也隻有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他才有一些這個年齡的少年該有的生氣。
被那隻手牽着,李寂城爬到了狹小的窗洞邊上,順着那隻手值的方向,能看到極遠處的大樓的牆面上有一塊巨大的屏幕,屏幕裏正循環播放着一個演唱會的宣傳片。那棟大樓是他所在的城市最爲著名的地标,它的四面牆上都裝有這樣巨大的屏幕,能保證這個城市幾乎每一個方向都能看到屏幕上播放的畫面。
李寂城距離那棟大樓實在有些遠,那塊巨大的屏幕在他眼裏不過就是一個行李箱的大小,屏幕裏的畫面也并不是很清晰,隻是能看到有幾個人在裏面蹦蹦跳跳的。但李寂城還真的就看到了她,她雖然不是那些人裏面最重要的一個,但也有一個正面的特寫一閃而過。
“真的是你,我看到了!”李寂城竟也有些高興,雖然他說話的時候已經有些有氣無力,畢竟有兩天沒東西吃了,也虧得還有點水可以喝,不至于讓他站不起來。
“是吧,這些你總算相信我沒有騙你了吧?你能看到字幕嗎?字太小了我看不到,不過我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麽——謝靜顔,18歲,身高175公分,政法大學經濟法學系一年級2班學生,亞洲女子天團‘風華絕代’新晉成員,是女團中的抒情女高音……哎呀其實不光是抒情啦,基本上什麽樣的高音我都飚得出來。還有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在裏面是最漂亮的啊!”
“小姐姐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戀啊,我也看過宣傳片的,真的,上個月就在我們學校裏播的呢,提到你的時候,根本就是一句新晉成員就帶過了好不好?”
“小朋友你的老師沒有教過你對女孩子說話一定要說真話的嗎?”
“我說的就是真話啊。”
“不,真話就是你要對我說,你最漂亮,你最漂亮,你最漂亮,知道嗎?”
“哦,好吧。可是我好餓,也許有了一點吃的,我就能說你想要聽的真話了。難道你不餓嗎?”
“餓呀,所以我才想要轉移一下注意力啊。”
“我覺得我們可能會餓死在這裏的,我已經沒有什麽力氣再往别的地方跑了。”
“什麽話,之前是誰說的要保護我一直活下去來的?果然是沒有長大的小屁孩,說過的話一點都不能作數的嗎?”
“哪有……但是,好像就剩下我們倆了,我們連個像樣的武器都沒有,也沒有力氣了,說真的我不認爲我們還能逃出去。雖然我是很想保護你活下去的,可是我們要面對現實。”
“切,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現實什麽是現實啊?我們一定要活下去的,我那麽漂亮,死什麽的跟我一點都沒有關系吧。哎,你要去哪?你别走開啊!”
“我要噓噓啊姐姐,并且我要找個瓶子把尿裝起來,如果到最後連水都沒有了,也許我們要靠尿來活下去,所以一點也不能浪費了。”
“你好惡心……喂你不要走遠,反正隻有我們倆,你轉過身去就好了。”
“不行,我怕你會非禮我。”
“你!……這是一個中二的學生該說的話嗎?再怎麽說我也是……”
“亞洲第一女子天團的新晉美少女成員是嗎?我都說了這些沒用了,要活下去,跟你是不是美少女根本沒有關系。”
“你以爲這樣說顯得你很成熟嗎?誰不知道你說的那些,可想要活下去,怎麽也要有一點樂觀才行吧。”
“唉,我覺得我們不要說話了,因爲說話也是很耗費體力的。”
……
“天又黑了……”
“嗯。”
“真的……不會再有救援了嗎?”
“不知道。”
“好安靜。外面的路燈還亮着,可是好像這個世界……隻有我們兩個人了。”
“不知道。”
“你真是個無趣的男孩子……讓我枕着你的胸口睡覺好嗎?”
“不,你的頭好重。”
“你這樣會沒有女朋友的。”
“不需要。”
“那讓我睡裏面總可以吧,我怕外面有東西。”
“不,我先睡的,我也怕。”
“你不要太過分,怎麽說我也是……這還差不多……”
“……”
“你說……我們還能堅持到下一個破曉嗎?”
“不知道。”
“我能不能親一下你?我不想到死都還留着我的初吻……”
“不,我又不喜歡你……”
“你!”
……
那張精緻好看到不講道理的臉上滿滿都是氣急敗壞,李寂城從心裏發出一陣微笑,但突然間那張臉就好像一張被擊中的鏡子一樣嘩啦嘩啦就碎掉了。
李寂城睜開眼的時候,窗口外面是破曉時的微光,他覺得自己像是睡了很久,但擡手看了看表,其實睡了也就一個多小時。竟然做夢了,竟然夢到了那些他從來不願去回憶的過往。側身看了看那3個還在熟睡的半大小子,李寂城隐隐約約像是看到了20年前的自己。趁着這些家夥還沒醒來,李寂城趕緊擡手擦了一下眼睛。
其實他的眼眶是幹的,是啊,那麽久了,而且經曆了那麽多,怎麽可能還有那種叫做眼淚的東西?這個城也不是他的那個城,昨天看到那個屏幕裏蹦蹦跳跳的,也并不是他那時候看到的那些畫面,就算是,也已經什麽都不重要了。
現在是末世,末日以後的世界,沒有什麽比活下去更有價值的事情。
李寂城從衣兜裏摸出那半包發黴的,随時可能粉碎的香煙,放在鼻子下面聞。他其實是想抽一支的,但是在黑暗中點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因爲一個小小的火星,也可能引來完全不可預知的危險。
這個世界很安靜,就像整個世界就剩下他那樣的安靜,這些年,他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行動,哪怕外面的世界長滿了荒蕪,他也隻需要一個人自己面對就好了。就算回到月光城,他也是自己一個人住着,除了到學校上課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待在自己的宿舍裏哪也不去。月光城裏的人都覺得他很怪異,其實,他隻是很怕,他很怕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更怕身邊的人突然消失的那種感覺。
轉頭看了看那幾個孩子,李赫睡得還是比較謹慎的,有點像李寂城曾經的那種狀态,眼睛是閉着的,但是眼皮總在跳動,李赫有好幾次突然睜開眼睛,看見李寂城了,才又睡過去,如果不然,想必他也是不會睡去的。李昊和李傑就睡得沉了很多,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李昊睡的位置最靠近角落,理論上那是最安全的位置,就算有什麽突發狀況,最先面對的也是李赫而不是他。至于李傑,這孩子睡得四仰八叉,一派沒心沒肺的樣子。
遠處,那時遠時近的嗥叫一直就沒有停過。但天終究是要亮了,隻要太陽出來,喪屍的活動就會減弱,這是這麽些年來它們逐漸形成的一種習性,李寂城響起李昊拍的視頻,确實喪屍究竟還算做事變異的人類,還是一個新的物種,這很需要一個專業的解釋了。但是在月光城沒有這樣專業的人,給孩子們教授各種知識的溫校長也解答不了這樣的問題。
突然間,毫無征兆的,李寂城就舉起了槍,瞄準器的光點落在了窗口的一團黑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