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父還是跟以前一樣,坐在座位上品茗,聽見門外的響動,擡起頭,看見來人,他眼角上的皺紋漸深。
沒說話,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在閻甜甜心口攪起驚濤駭浪。
“爸爸?”
閻甜甜站在門口,閻家對面沒有房子,夕陽斜射,全部渡在她身上,她逆光而立,看不清神情。
唯一能肯定的是,特别激動。
“爸,真的是你?”她沖過去,抓着閻父的胳膊細細地打量,“當初,當初你不是被毒蛇咬了,還進了火化場……”
“我沒死,那都是爲了調查案件假死的,爲了查出一起通過跑分平台爲跨境賭博提供資金結算的案件,一群犯罪嫌疑人招攬賭徒,披着網絡兼職的外皮進行資金聚攏,從事洗錢活動……我之所以不聯系你們,那是工作需要,對不起。”
一番仔細打量,閻甜甜喜極而泣,一把抱住閻父,“爸,真的是你,是你!”
“嗯,是我,”閻父拍着她的後背,“這些年,辛苦你跟你媽了。”
“你回來就不辛苦了,”閻甜甜一直抱着他,将這些年的事情分享給他,填補他不在的空白,“爸,我考上了赫赫有名的政法大學,現在是一名律師,等再過幾年,我就自己開律師事務所,我會孝敬你跟媽的……我還交了一個很好很好的男朋友,雖然他很直男,但他真心待我好,我想和他一輩子在一起……”
閻母從廚房走出來,看見這畫面,眼淚唰地再次掉落。
閻父拍了拍閻甜甜的肩膀,“我都知道。”
閻甜甜訝然,“你怎麽知道?”
閻母腰部系着圍裙,一邊擦手部的水珠,一邊渡步過來搶答,“雖然你爸不能聯系我們,但他一直在關注我們。”
“是嗎?”閻甜甜高興,恨不得立馬将這個消息告訴盛山荇,但閻母卻摁住她的手,“你爸剛回來,還玩什麽手機?”
“不是,我是想要告訴山荇……”
閻父臉色微變,“你們倆關系到什麽程度了?”
“我們感情很好,打算過兩年就結婚。”
她跟尋常人家姑娘不一樣,問到喜歡的人,會嬌羞緘默。
在家人面前,她絲毫不藏底牌,紅白蘿蔔一籮筐倒,還翻出照片,熱情分享,“爸,這就是山荇,長得很帥吧?他是軍區最年輕有爲的指揮官……”
閻父凝視着照片,眸底隐隐炸出的戾氣稍縱即逝,沉聲命令:“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爲什麽?”
“你才多大?你們又有多了解?這小子跟你沒夫妻緣。”
“你什麽時候會看相了?”
“我不會看相,但我有做父親的預感,你與他沒有結果的,你聽爸的,跟他分手,以後你會遇到一個更好的男人,”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是爲你好。”
閻甜甜緘默,耷拉着眉眼。
閻父知道她性子倔,如果一口答應,那肯定是敷衍他,這幅不言語的模樣,說明是上了心。
拍了拍她的肩膀。
來日方長,他有的時間,熬死那怪物。
閻母沒想到丈夫會如此武斷判斷一個人,“山荇那孩子挺好……”
“好什麽好?我在警局待了二十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有什麽心眼,我一瞅就明白,這小子,不适合甜甜。”
閻母抿了抿唇,意味深長看了眼這位八年多沒見的丈夫。
很陌生。
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東西。
可丈夫回來了,甜甜以後也會找個好歸宿,她年紀大了,有老伴陪伴着,再好不過。
想到這裏,她心生歡喜,張羅去廚房做飯。
閻甜甜準備去幫忙,被閻父喊住,“甜甜,陪我喝一杯茶。”
閻父很喜歡茶葉。
這些年,她進入職場能賺錢,從來不敢買茶,怕閻母觸景傷懷。
她應了聲,先去上了個洗手間,然後回來坐在閻父對面。
她親自酌了一杯茶,淺啜着。
茶香在口中彌漫,吞入腹中,卻極爲苦澀。
“怎麽哭了?”
“是嗎?”閻甜甜用手背擦了擦臉頰,微涼的液體讓她眼眶更酸更澀,“……這茶,太苦了。”
“沒有吧?我泡的茶怎麽會很苦?”他可是練習了很多次。
“因人而異吧,自打知道您去世後,我就沒再碰過茶。”
兩人聊了一會天,明明很普通的家常話,閻甜甜卻覺得隔了好多層網膜。
生疏,這是不争的事實。
“爸,我想吃大蝦番茄濃湯。”
“好,我給你做。”
閻父起身去廚房。
“你進來做什麽……我來做就好,你先出去坐一會……”
廚房裏,夫妻兩你一言我一語地,最終閻父還是系上了圍裙。
閻甜甜深吸兩口氣,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慢慢往廚房靠近。
眨眼八年多,閻父還是跟記憶裏的一模一樣,雖然有些衰老,但跟閻母一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閻父背脊微彎的,挺括寬厚,給人足夠的安全感。
可她的爸爸早就沒了啊!
她揚手将鋒利的水果刀紮進閻父背後,眼淚随着鮮血濺射。
廚房響起菜刀落地之聲,伴随着閻母的驚呼聲。
閻母吓得腿軟,尖叫,“你在做什麽?!”
閻父疼得悶哼,徐徐轉身,滿目愕然,“甜甜你,你……爲什麽?”
那面部輪廓,那挑眉,那隐忍痛苦的模樣,像極了。
“你不是我爸!我爸早就沒了!”
閻母淚流滿面,“你胡說什麽?他不是你爸難不成還是鬼?”
“隻要我喜歡做的事情,我爸都會支持我,他曾偷偷告訴我,不管我喜歡誰,他都支持我永不變心。”
“我爸說案件兇險,從不跟家人說任何案件的詳情,擔心連累家人被報複。”
“我爸知道我從高一開始,就讨厭大蝦番茄濃湯,因爲我被燙傷過,也從來不做這些東西給我吃。”
“更重要的是,”閻甜甜擦了擦下巴的淚珠,微微揚起下巴,雙目漸漸清明犀利,“我身上有山荇的心頭血,你是他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看向閻父的眼神漸漸變得冷漠仇恨,一字一頓,“我、怎、麽、可、能、認、不、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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