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周圍其他建築，‘Zero’的外牆經過改造，古老而肅穆，歲月在石磚縫隙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再配上半透明的彩色鑲嵌窗，讓人情不自禁聯想到恐怖故事中無比陰森的哥特式教堂。

市中心步行街的店鋪可謂是寸土寸金，一個單位的租金便已高得吓人，更何況還要将其翻上五倍，相對于店鋪内商品的總價值，這些租金顯得不值一提，但如果換成營業利潤呢。

街上人來人往，或許有人會因這家珠寶店古樸奢華的外觀而駐足旁觀，但真正有意向的畢竟隻是少數，步行街的定位是休閑，此地的遊客們很少願意爲購買奢侈品而消費，如果他們想，那些高檔的珠寶商城會是更好的選擇。

所以說……這家名叫“Zero”的珠寶店開在這裏，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憑他以往的經驗，開在這種位置的珠寶店，不是富二代信手拈來過之即忘的玩物，就是某個利益集團用來洗黑錢的漂白池，但既然看到子書蓉已經進去了，顧成也隻得搖搖頭跟上，萬一她是發現了什麽呢。

彩窗後隐隐約約的孤寞燈火，仿佛昭示着某段傳說的源起與最終的落幕。

他将手按在兩扇大門上，厚重的紫檀木門之間傾瀉出一線璀璨燈光，大理石地面與手工地毯在腳下鋪陳，空氣中彌漫着平滑而優雅的鋼琴曲，出乎意料的是，進店環顧一圈，顧成都沒有看到哪怕一個工作人員，隻有挂在牆上的鍾擺催眠般不斷搖晃。

但這依然不是最讓他驚訝的地方。

顧成默然貼牆而行，這一層的商品大多是玉石，深沉皎白的玉石表面如水般柔潤，即使是一小塊都價值連城，而這裏最小的镂空玉雕都有手掌大小，小巧精緻的吊墜更是琳琅滿目，這已經完全脫離了珠寶店的範疇，它完全是一間瑰麗且大氣的展廳。

當一種美占據了社會的主流，它們必然會化作财富與權勢的一部分，如果這裏的玉石都是真品，它們的總價值或許能夠上億。

就是這樣龐大、沉重而蠱惑的财富，竟然光明正大地擺放在展架與鋪着紅桌布的長桌上，而且位置看上去還格外随意，沒有與警報系統相連的鋼化玻璃櫃，也沒有布置任何紅外報警裝置，它們隻是靜靜地躺在屬于它們的位置上，對于每一位進店的客人都探手可得。

站在這裏，也許有人會被心中的貪欲吞噬，曾經遙遠到失去念想的，渴求的一切都近在眼前，而理智的人則會察覺到詭異——如此輕易就能得到，可它們還在這裏，不多不少。

亦如色魔撞見豔鬼，詭異與渴求逐漸交織，随即衍生出某種恐懼與痛苦，無數指甲抓撓着心底的軟肉，從地獄最深處湧出的癫狂，噴薄與壓抑、無聲卻凄厲的哀嚎。

多麽精妙而扭曲的布置，它們看似毫無防備，實則牢牢鎖在無形的魔盒之内，顧成不禁要爲店主人喝彩，如此絕倫的設計，它的最後一環也必将釋放世間最惡毒的詛咒，以懲戒那些放肆、貪婪而又愚蠢的僭越者們。

想到這裏顧成忽然擡起頭，向子書蓉的位置看過去，自進店起那個女孩就一直靜靜地站在角落裏，怔然地望着一塊由雞血石雕琢成的挂墜。

挂墜籠在一片陰影裏，猩紅血光濃郁到快要滲出，這根本就是一顆從吸血鬼口中拔出不久的尖牙！

女孩的臉龐蒼白得不似活人，仿佛渾身的鮮血都被牆上的牙型的挂墜給汲取一空，纖弱的嬌軀搖搖欲墜，絲縷黑色長發在空調風的吹拂下從臉頰兩側垂落，黑與白無聲交錯，恰好襯出了某種病态而嬌豔的美。

這時候如果她轉過頭，即使出現的是一張吸血鬼的猙獰面孔，顧成也不會感到絲毫奇怪，那本就是最貼近氣氛的畫面。

或許是聽到了顧成的腳步，她真的回過頭，不是顧成所想的吸血鬼面孔，她的容貌沒有變，但那雙原本靈動的深紫色眼眸此時顯得格外空洞，灰敗的、擴散的瞳孔，無法聚焦的眼神，她開口了，聲音無力而低微：

“我終于找到它了……”

“在這裏？”

顧成沒有問這個‘它’意味着什麽，那必然是個很重要的東西，同時也纏繞着無數謎團，而看子書蓉的模樣，她很可能見到了謎底。

“在這裏。”

子書蓉輕輕點頭，随即身形突然失衡地一晃，僅僅是這個簡單的動作便讓她差點脫力跪倒在地，讓人不由心顫。

“該走了。”顧成在說話的同時望向大廳正中央的缺口，那裏應該是通往第二層的樓梯口，裏面沒有燈光，紗簾垂在缺口的兩側，殷紅的地毯蜿蜒鋪入黑暗深處。

有一刻他甚至産生了錯覺：盤踞在城市腹地的大蛇，漆黑且幽深的血盆大口，而那自門廳鋪入口中的地毯便是它的長舌，一切闖入其中的必将被吞噬殆盡。

若有若無的危機感浮了上來，空氣裏陰森恐怖濃郁的仿佛能滴出黑色的血，一股毛骨悚然的陰冷鑽入血管，紅色地毯的盡頭好像有影子搖晃，顧成突然打了個冷顫。

“該走了！”

他大聲重複，但子書蓉還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她緩緩擡起頭，對顧成露出了一個無比凄慘的笑。

“我看到了……”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爲顧成已經捏住了她的肩膀，強行拖着朝門口走去。

子書蓉的身體很輕，但顧成此時也隻是個不常鍛煉的單薄少年，當他費力地推開門，陽光再一次充斥視野，背後的衣料已然被冷汗徹底浸透。

從那鏡面般光滑的門把手上，他真的看到了！

龐大的、猙獰的、宛若自冥界鑽出的黑影！

它是……

顧成從門框掙紮而出，像丢一隻布偶般地把子書蓉丢在一旁，大門在身後轟然關閉，他癱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從額間淌下的汗水将幾縷頭發糊在眼前。

對路人投來的詫異目光視而不見，撥開眼前的亂發，他的手指依舊在輕微顫栗。

剛剛黑影的恐怖，根本無法用世間的文字來形容。

由最純粹的死亡構成的。

那分明是……

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