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所知的這一天。
淩晨一點,遠在祖國邊疆的南方。
剛出前線指揮總部出來的張國慶點燃了一支煙,擡頭遙望敵國。
黎明前的山野,陳陣山風襲來,讓他緊張了一夜的神經,松弛了一些,頭腦也好象清醒多了。
此時此刻,他的耳邊還能聽到無線報話兵們,他們正用密語不斷地傳出上級首長的命令、指示和任務。
中間摻雜着點,還有前方的各處偵察兵們時時上報的敵前沿陣地上的新動向。
而其中的一部分情報,也許來自他的三個兒子帶領的小分隊。
他來了至今,已經有幾天了,可還是沒看到三個兒子。
此刻他的三個兒子也許就在歸途中,也許還隐藏在敵人的國界内。
他不敢去想孩子們是不是會遇到危險?甚至更不敢去想遠在京城的媳婦。
大敵當前,私心已經變得不重要。
戰場上瞬息萬變。
真一旦曆史出現轉折,出現意想不到的變故,他也是會上戰場。不爲所謂的大義,也不爲了高位。
他此刻隻是一位軍人,也隻能先是一位軍人。
張國慶手指夾着一根香煙,點點火星冒出的白煙,不斷燃燒,漸漸縮短,手指上的痛覺燙醒了他。
進了裏面,與外面值崗的戰士們一樣。
所有的官兵們雙眼都布滿了血絲。
也許是高度的精神緊張令大腦一直處于心奮狀态。
此刻誰都毫無睡意。
所有人都在等那一刻來臨。
等待!
極靜的等待……
時鍾在一秒一分的向前旋轉……
倒計時終于開始!
幾聲令下……
很快前方一陣陣炮彈呼嘯急促的飛行聲,剌破了黎明破曉的天空。
自衛反擊戰經過周密的安排,它按時打響了!
——先持續對敵前沿陣地,縱深目标攻擊了半小時。
肉眼可見遠處的敵方前沿陣地,已成以片火海,消煙彌漫,與樹木燃燒的濃煙,直沖天際。
整個中越邊境上空,俨然烈火映紅。
往日隻能局限于小說、電影、電視的感官中,張國慶此時此刻才能體會到,這是真正的戰争。
它沒有海陸空啓動,它也沒有戰機布滿天空,是實打實的步兵挺進,是一條條人命争出的太平盛世。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面對,說心中沒有受到沖擊和震撼是假的,内心遠沒有表面的從容,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甯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此刻腦子裏居然會想到這十個字,張國慶自己也有些啞然。
與之前的小打小鬧相比,戰鬥打響了,就是前進,請進,再請進……爲了後面的國土,更爲了祖國的榮耀。
先隐蔽在敵軍前沿陣地幾百米處地方的步兵戰士們,等待炮兵對敵陣地實施半小時候,他們開始沖峰。
争奪敵陣地,與敵軍血戰到底,爲大部縱深挺進,他們用血肉之軀打開通道!
這一天的戰鬥一直持續到天黑。
整個戰場漸漸的安靜了,剩下零星的木倉炮聲,而占領敵軍陣地後,明日接着又是一場大戰。
在第一天、兩天……時間過去。
張國慶不知前線倒下了都是人,他忙着調度物資之際,擠出的那麽一點吸煙時間,入目可及之處都是傷員。
這還是輕傷的戰士們。
他們通常是一些皮開肉破,頭部被彈片擦傷,四肢折斷。傷口包劄的沙布,滲透出黑紅色的血迹。
以前張國慶曾聽過一句話: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進醫院。
這些帶着所謂的輕傷的戰士們隻要不影響肢體行動,他們是真做到了輕傷不下火線。
重傷不進醫院?
重傷的戰士們早就失血過多,幾乎沒一個是睜開眼睛的,他們就如已經犧牲似的,就是不進醫院搶救都不行。
但他相信,這些人要是能撐得住,他們還是會堅守陣地到最後一刻。
據指揮部所言,戰事很順利。
可再順利又如何?
倒下的英烈們再也醒不過來。
他們很多人留在異國他鄉,留在了兩國邊界,他們無疑是偉大的,可他們身後的親人們如何承受得去這巨大悲痛?
沒有國哪來的家,這句話太沉重。
它的背後是一條條年輕可敬的生命。
不知蒼天是不是都在爲這些年輕的生命S落而傷心。它開始流淚,下起了小雨,越下越大,伴随一陣陣雷鳴。
惡戰一直持續……
張國慶見到三個兒子時已經是抵達此處的第十二天。
望着朝他走來的三個兒子,望着胳膊上紮着綁帶的平安……
這一刻,張國慶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心疼,唯有滿腔的喜悅,更多的是慶幸孩子們活着回來。
失神的片刻,他才發現也許自己親眼目睹了這一場戰役,更明白了一點,能活着從戰場上走下來就是勝利。
替大兒子重新包紮好傷口,替一對小兒子擦上傷藥之後,張國慶挨個緊緊地抱了抱兒子們。
看着一個個倒下的戰士,看着一份份整理彙報上來的傷亡人數,張國慶不知該說什麽,又能說什麽。
他有滿腹的話語想跟孩子們訴說。
可最終張了張嘴又合上。
千言萬語終究隻能化成一句:一定要活着回來。
是啊,在這裏,他現在不奢求孩子們能毫發無損,隻要他們能留着一口氣回來,他已經能謝天謝地,讓他折壽個幾十年都沒關系。
有了那些倒下的英烈,他不能,也無法自私地阻止孩子們前進,更不能折斷兒子們的翅膀。
誰家裏沒有高堂在上,他的兒子是兒子,可誰家的兒子豈能不是兒子?
平安三兄弟朝父親鄭重地敬了一個禮,“等我們回來。”
看着孩子們每人匆匆吃了幾個饅頭和一聽蔬菜罐頭,餍足地發出一聲喟歎,張國慶不敢去想他們最近都吃了什麽?
黃昏的夕陽,從天邊灑落。
黑夜即将來臨!
看着三個兒子又開始整裝出發,張國慶更不敢去問他們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麽?
作爲先遣小隊伍,他們身負的重任永遠是虎口拔牙。
他求的不多。
隻盼他們三兄弟能安全歸來,隻盼這一場戰役早點反擊成功,再也沒有用人命填出的勝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