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張國慶拉着周嬌，夫妻倆人包裹得像球似地慢慢地往供應點走。
“二月春風似剪刀”——這可是比剪刀更可怕。吹在裸露在外的皮膚表面一陣陣發疼，等感覺不到疼痛那真要完蛋了。
張國慶無可奈何地護着妻子，雙眼一直注意着她。生怕這姑娘不小心滑倒。平常沒到九點他都舍不得讓她出門。誰會想到她非要鬧着夫妻有難同當？如今每天氣溫晝夜分寸懸殊，他真心不樂意她出門。
“嬌嬌，你看路，别往屋檐下走，危險！”
“你别掀開圍巾。手套更是别偷偷動。”
“嬌嬌，我們回家不買了。大姐那不管了，真是麻煩！等太陽出來我們再去看看。我想回去了。”
周嬌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笑聲捂在口罩圍巾裏顯得更是詭異。讓周圍氣溫更是低了幾度。
“你别想脫圍巾說話，點頭搖頭就行。行行…姑娘你厲害！别點頭了，帽子都要掉了，你确定不是故意的？”
一路上在張國慶不停地念叨聲中來到糧站。不遠就看到隊伍排得長長的，中間還有木凳子、簍筐占地排位。
周嬌拉着張國慶往中間走，雙眼轉個不停。再往前幾步就看到趙媛媛兄妹倆不倒翁似地揮搖着雙手，樂得她趕緊拽住張國慶往那邊跑。
張國慶白了眼趙媛媛——都是這壞丫頭搞的鬼。他沒好氣地說道：“還不解下圍脖說話。亂比劃誰知道什麽意思。”
“小五，我命苦啊。剛躺下就被她用毛巾凍醒。你說我是造了什麽孽了，怎麽就添上這麽個妹妹？”趙紅兵哭喪着臉解下口罩說道。
前後排隊的人們聽了哈哈大笑。
周嬌急忙解下圍巾、口罩說道：“小兵哥，你快回去再睡一會。真抱歉讓你替我排隊了。你别怪媛媛，都是我的緣故。”
張國慶沒等她接下來再說，趕緊搶過圍巾重新把她包上，“你乖乖地别說話。你小兵哥饞肉呢——他還得跑到隔壁買肉。你一個人在這裏沒關系吧？”
趙媛媛不樂意地罵道：“死小五，你沒看到我在這？嬌嬌怎麽一個人了？快去買肉，少來打攪我們姐妹聊天。”
趙紅兵見前後面樂呵呵地圍着看戲，窘得趕緊拉起張國慶跑。
“哎呀，你别跑這麽快。嬌嬌，我很快就回來…”
人群裏認識張國慶地跟着他喊，“快去吧，買不到肉，看你小媳婦怎麽收拾你。”
衆人哈哈大笑。幾位大嬸見張國慶離開，開始打趣周嬌。
周嬌這下子真不敢解下圍巾了，面對大家善意地玩笑，她隻能笑着躲避在趙媛媛身後。
這邊張國慶跟趙紅兵一走到副食品商店，門口已經擺了好幾大簍筐凍得透亮的大白菜、白蘿蔔。他往肉鋪内張望，裏面已經有兩個師傅在收拾東西。
正要往回走排隊，前面一個人拉住他往隊伍扯，張國慶吓了一跳，剛要看是誰。聽到他二姐公爹陳伯笑眯眯的說道：“你小子怎麽才來？怎麽不是你爹過來？”
張國慶朝大夥笑笑，見他們沒意見。他也沒走，知道這樣插隊經常有。就站在那接過趙紅兵的票證，讓他先去糧點。
“我看我爹不用一個小時一定過來。我姐夫呢？糧店前面也沒見到他。”張國慶好奇地問道。他姐夫可是孝子，怎麽會不陪他父親。
“我讓他中午暖和再去糧店，那不着急。今天有豆腐供應，買遲了就沒了。你外甥小小人最喜歡吃。”陳伯提起孫子滿面笑容。
張國慶低聲埋怨道：“你怎麽不早說呢。明天我們一家回村裏多做點就行。用得了你一大早就爲塊豆腐挨凍？”
陳伯生怕張國慶又是送上門一堆東西，拉着他附在他耳邊，低聲解釋，今天有新來的雞蛋。他多換了票就是爲這個來的。
張國慶了然地點點頭。大冬天雞都不下蛋，是值得買。
等到時間，輪到他時，他二話不說，跟着老頭子屁股後面，跟着他買。買好後，告别對方。
他急忙往周嬌那跑。遠遠地就看到張爹已經站在推車邊等待。
“爹，你怎麽過來了？快歇會，讓我來。馬上輪到咱們，很快就好。”張國慶放好東西，從推車上拿出舊被子鋪在車上，讓他坐下。自己跑到前面接應周嬌她們。
周嬌無聊地聽着趙媛媛閑扯，注意着近處人群裏紛紛亂亂、交加一起的議論聲。這家是打算一斤大米換七斤地瓜，那家就傳授些換玉米更合适，還可以摻和些幹野菜。毋需質疑，這些都是老人們生活經驗，她得好好記下這些小竅門。
還有老大娘一臉神秘莫測地說着誰家婆媳又吵上了，炫耀自家幾個媳婦怎麽孝順，過年給了什麽禮。
一些年輕的女同志在邊上，激動地說自家幸虧年前買了不少。繞着新添加的雞蛋票展開話題。
前面一位不認識的大嬸或許該稱呼奶奶，周嬌無法确定對方歲數。隻見她滿臉愁苦地轉身往後面望，時而朝自己等人羨慕地看了幾眼。
周嬌不忍直視對方那雙滿是開裂的雙手，低頭發現人家腳上那雙布鞋已經傷痕累累，發白的鞋面已經縫得畸形。她下意識地往對方前面看過去，隻見對方前面站着一對夫妻，嫌棄地離得遠遠地。
那對夫妻身上還穿打着補丁的衣服，周嬌看不出對方倆人有什麽條件看不起别人。真以爲胸口挂一隻破筆就是文化人，就可以看不起人。
視線往回接觸到前面這位大嬸，周嬌下意識地朝她笑笑。讓對方激動地欲言又止，緊緊地抓住糧本。
這時剛好後面傳來一陣陣叫罵聲，周嬌顧不上對方，轉身往後面望去。
隻見不遠處，用磚頭凳子做記号的人家，這會全回來排隊。眼看糧店要開門營業了，有些人在寒風中苦苦熬着排隊的人就不樂意他們插隊，三言兩語之間，不占理的人被人圍觀臭罵。
“你要趕着上班，我們誰不是請了半天假？老實點去後面排隊！”一位大姐單手插腰指着對方怒吼。
人群裏看戲的嫌不夠熱鬧，火上添油笑道：“你沒看人家女同志都指揮你們了？還不回去找自家男人撐腰？”
“你誰家的小子？嫌日子過得舒坦了是吧？…”
人多、一言一語，說話都是吼叫着。這也就是大冬天，大部分穿得跟熊似的，要不然火氣這麽大，在夏天一定沒少打架。
幾位老爺子老太太勸了幾句，推走幾個插隊的人，終于平息了這場意外。
周嬌見圍觀的大部分人一臉遺憾沒法接着看戲，低頭悶笑。
好不容易等到開門，前面一擁而上，各個高喊着，飛快地舉着本子。後面排隊的人群跟着往前擠。
趙媛媛氣得大吼，“急什麽？趕投胎呢？排隊！快排隊！”
此時，糧店走出一個中年人，高聲吼叫着讓大家排隊，按隊形一個個來。人群才安靜下來。
周嬌朝往這邊擠過來的張爹比劃着，自家還沒到，讓他先在外頭。見他往前面看了眼，再看看後面隊伍，笑着搖頭走開。
見狀，樂得她跟着呵呵直笑，估計張爹跟她一樣覺得排隊購物好稀奇，人山人海真夠熱鬧。
張國慶一過來就見到周嬌擠在人群裏，望着四周，傻子一樣，樂個不停。他趕緊過去換了人，拉上一邊看熱鬧的趙紅兵，讓兩個小姑娘回去陪張爹。
周嬌直搖頭，出了隊伍還拉着趙媛媛，站在那墊腳往裏面望。隻見裏面工作人員速度好快，領好就催着人往旁邊走。
眼看到了自家，周嬌趕緊拉着趙媛媛往張國慶倆人身邊靠攏。此時剛才的大嬸小聲地喊着小姑娘、小姑娘。
張國慶連忙說道：“大嬸，你大聲點，我媳婦聽不到。有事嗎？跟我說也一樣。”說完見對方拘謹地朝自己笑笑不吭聲。
他一臉疑問地看看周嬌，難道認識？
“嬸，怎麽了？你認識我？有事你得快點說，要論到我們了。”周嬌懷疑對方是不是要借錢，連忙說道。
對方看到周嬌滿面笑容，連連點頭，“我認識你婆婆。剛才是你公公吧？”
周嬌點頭笑笑。見對方态度不帶獻媚。她很好奇對方爲什麽跟她套近乎。按理小五這個她婆婆親兒子才是對方要交談對象。
對方見前面馬上輪到她，往四周看看，小聲嘀咕：“讓你婆婆小心她老姐妹故意上門哭窮。”說完，她立即低頭不語，往前面擠過去。
周嬌聞言哭笑不得地看向張國慶——她可是知道他耳力非常好，一定聽到對方這句話。隻見他笑着搖搖頭。倆人會心地笑笑，也沒追上再問。
半個小時後，張國慶裝好三家口糧。旁邊不遠的加工點人潮爲患，加上剛才那位大嬸還在，他不想與這些人接觸，留下趙紅兵倆兄妹，拉起推車就走。
面對張爹疑惑地眼神，他也沒細說原因，笑着說家裏目前不缺口糧，等下個月一起加工。至于剛才那人說的話他沒放心上。不管對方出于什麽企圖，就他娘那手緊地恨不得全家别吃，好好存錢的性子，誰過來哭窮都沒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