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跳樓，聲音裏滿懷不甘。叙述的整個過程，和田之中說的沒差别。聲音裏的悔意，不止是對自己、對公司、對團隊，也是對他本人。知曉他也憎恨自己，爲什麽要這樣做。隻是現在一切已經無可挽回，蘇清越終于忍不住痛罵他。
“你知不知道你不止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他說。
很久，歐陽都一句話不說，低着頭。
直到他結束。
歐陽才終于擡起頭，看着他，好半天才說道：“老大，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什麽叫讓我失望？”蘇清越瞬間嗓門再次提起來，指着他訓斥起來：“你做的這件事，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是你的那些努力。想想你爲此付出的……”他語罷，用手使勁敲着桌子：“人最失敗的不是沒有向上突破的機會，而是有機會沒有抓住！！！”
歐陽不說話，但能看出來他在強忍眼淚。
接着蘇清越本來還想再說話，卻覺得訓斥的話多了，就淡如水了。
于是兩個人就那麽待着，窗外陽光明媚，今天萬裏無雲。
他望着窗外，用了很久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歎了口氣，又道：“歐陽，我不怪你，可能這就是成長的代價。”他說，并沒有很大氣力，又道：“但是于公我不能再讓你在團隊了。”
他說，歐陽點點頭，歎了口氣，看着窗外，輕聲跟了句：“我知道。”語罷便又低下頭，面色凝滞。
接着蘇清越終于說出了那句話：“你自己離職吧。”其實是想給歐陽留一線面子，也是給他的未來留一個生機，不讓他的名聲徹底壞掉。想到這裏，他又暗暗歎了口氣。
“謝謝！老大！”歐陽點頭，想了片刻，自然也知道其中的用意。他的眼眶紅潤了，又道：“我明白你是爲我好。我是你提起來的，沒你就沒我今天。”他一字一頓，語罷覺得還不夠，又跟了一句：“我會一輩子感謝你！！！”
“我需要你的感謝嗎？”蘇清越說，聲音又大了：“我告訴你！我從來都不需要這些！”他說，本來還想繼續發火。因爲歐陽這裏一出事，自己還要安撫團隊，做出适當的人員調整，另外很多東西也要做。如此一來，整個焦點的團隊，其實動靜是非常大的，外界也不可能一點不知道。
可那股火在他想繼續的時候，卻消失了。
看着有些呆滞的歐陽，蘇清越忽然意識到，他犯下的錯誤，其實是很多人都會犯的錯。這是他們爲改變現狀拼命掙紮付出的代價。這裏有對财富超預期的憧憬，還有對成功猙獰的渴望。所有一切像夢魇一樣纏着歐陽，撕扯着他。
那一刻，蘇清越終于不再發火。
看着歐陽，終于平靜下來：“歐陽，我知道你希望自己成功，不停地成功。你對金錢的渴望，超過我們團隊的所有人。可是你從來沒有想過，急功近利，走火入魔，最終适得其反。成功的動力成就了你，也最終吞噬了你。”他說：“走出心魔，才能正常向前……”
“老大，這些我真的明白，否則今天我不會來……。”歐陽說：“但是我覺得其實你根本不信任我，自從賭博事件之後，您就對我有了看法。”
“這個你誤解了，我不是你一個人的老大，我是所有兄弟的老大。所以從公司層面必須處理，從情感層面我要再和你談談……”蘇清越說：“我選擇讓你來我家，你以爲因爲什麽呢？其實是我要告訴你，我還把你當家人，當年我們說過不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他如此說，歐陽把身子忽然轉到向窗戶的位置，好半天都不說話。
兩人都沉默，桌子上的茶水已經漸漸涼了，可是沒有人動。
接着歐陽又轉回頭，極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來，說道：“老大，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在研究行業趨勢，研究産品嗎？我說這個行業還有空間，還有很多新的機會。現在資本橫行，但是創意産業，錢從來不是最大的成功要素。”他說，紅着眼眶，忽然調轉了話題。
“我記得。”蘇清越點頭。
跟着歐陽又繼續：“老大！他們的錢，我會把自己的房子賣掉還了。”他說，忽然問：“但你再給我個機會可以嗎？”
“？”蘇清越皺了皺眉，看向歐陽。
“嗯。”歐陽點點頭，眼眶中的淚水消失了，取而代之以平靜：“我需要五十萬現金。還有要帶兩個程序兩個美術，繼續我的研究。我租個房子，吃住都在裏面。我不會和任何人聯系，任何人也不要聯系我。如果沒有成果，我永遠不會再回來，謝謝老大之前的照顧！如果可以，我來給你看具體的東西，可以嗎？”
“……”
聽他如此說，蘇清越一怔，先是沉默。意識到歐陽來之前，就做好準備了。跳樓回來，被人拉回來和自己走回來是完全不同的。被人拉回來，是強迫改變；自己走回來，是做好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主動求變。
這份不甘、不服、後悔和渴望證明，那是一股多大的力量啊。
他暗暗感慨，沉默片刻，終于開口說道：“我說過，我們不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老大！”
蘇清越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又道：“你的行爲表明了你的不甘心，這些我理解。對你的出身來說，這樣的經曆和代價也未必就是壞事。毀滅和重生，我很開心看到，你選擇重生。”他說：“一次選擇、一筆金錢，能買回你的一生，我選擇yes。”
他說，歐陽再度背過身，看着窗外。
蘇清越又繼續：“我給你這次機會！但這不是公司給你的，是我個人出于對兄弟的情感。”他說：“因爲公司的機制不能原諒，團隊也不能接受。我希望這一次不止是能做産品，還能重新做人。走出心魔，成就自己……”
他說，以爲歐陽會毫不猶豫點頭。
沒想到後者聽到這話先停頓了片刻，明顯是經過了思考，然後才認真說道：“我知道，其實我早就該知道的。”他語罷，歎了口氣，最後說道：“老大，相信我們可以再見。”
(本章完)